也不知霜儿离开了多久,天早已黑了。
他依然呆坐在床头,仰望着搭在屋顶上那片白茫茫的茅草,心如死灰。
似乎上天对他的遭遇也有了几分怜悯,屋外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雨越下越大,狂风鼓号,仿佛要把从人世间升腾而起的一切哀愁全都冲泄下来。
呼啸的风卷飞一角茅草,如瀑的雨水从屋顶诺大的破口灌入,淋到他的脸上,还有身上。
他猛然站起来,撞开了门,一头扎进了漫天的风雨里。
他癫狂地奔向夜雨的深处,不顾身上的衣衫刹时湿透,在冰冷的暴雨中不停的向前奔跑,一边跑,一边撕心裂肺的大喊大叫。
她是渭州太守庞大人的千金小姐,他只是个一文不名,连安稳的屋檐都没有的穷酸书生,原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
于他而言,她是从遥不可及的云端探下的花。
与她相识之日开始,寒窗苦读,夜悬孤灯,从来都不是为了自己,只因一直梦想着,等到金榜题名那一天,可以堂堂正正地娶她。
原来一切都只是天长路远的妄想,美梦终究成了空花影月,六年来的所有努力付之东流,什么都没有剩下。
从此以后,旷阔天地中孑然一身。
天大地大,我又能去哪?
不知狂奔了多远,脚底突然踩到什么东西,一个趔趄,脸朝下的重重扑倒在地。
他缓缓从泥水中撑起身子,用磕到尖石的手轻触了一下破皮的脸颊,茫然的仰起头望向漆黑的夜空。
夜空却无情的不断砸下冷雨。
面上雨泪混杂,他的心中感到时乖命蹇的无限凄凉。
他悲愤交加的侧过了头,看向绊倒他的那样东西,黑暗中隐隐约约看出是一根长约尺许的木头,可是刚才脚底的感觉又明显比木头软了几分。
他凑近了脸,想看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天上骤然打了一个闪电,一瞬间令眼前亮的发白。
在那短短的几秒内,他已看清刚才绊倒他的东西原来是一只手臂!
仅仅离他的脸三尺远的地方,赫然躺着一个满脸是血的人,瞪大了灰白的眼睛,狰狞地盯着他!
——那是个死人!
他吓得猛的往地上一坐,接着电光又是一闪,照出那人颈项上连大雨也淋不净的血痕,还有那张死不瞑目的可怖脸孔。
尽管此时一颗心宛然已是生无可恋,遽然目睹眼前这幕血腥的画面,心底也禁不住油然而生出一股恐惧。
他脸色惨白地跳了起来,霍然有一把冰冷的铁器搁在了喉间——他的心口蓦地一凉,脑海霎时蹦出方才所见那具尸体的惨状,只怕很快就要跟它一样骇人了。
雅如,若我此刻死在这里,你会心痛么?
胸臆间泛起无边的酸楚,耳边喝问的声音却冰冷似铁,“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他这才留意起四周的景象,几丈开外的粼粼波纹下有暗流涌动,雨点敲打着幽窈的水面,茫茫的雾霭如同包裹了一层薄纱——竟然在无意中跑到了允城城西的幽泉河边!
这条河之所以叫做幽泉河,只因此河看似平静却极为凶险,多年以来,淹死过无数的人和畜生。远近几座城中的百姓都知道,哪怕是得到天神庇佑的人,一旦失足落入了这条河,也就等同落入幽冥的泉水了。
寻常人家平日里都避之不及,这样凄厉晦暗的雨夜,又怎敢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岂料他失魂落魄的乱跑一气,居然跑到了这样一个偏僻又危险的地方,只差一点就栽进了河中成了无主的孤魂,又不幸撞上了亡命的凶徒!
但令人奇怪的是,这人竟没有对他立下杀手,还耐着性子等着他答话,莫非这人还有同党约在此处会面,所以才一时分不清他是敌是友?
久久没有听到他开口说话,喉间的铁器逼得更紧,刀口已经嵌入了他的肌肤,“回答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耳边粗暴的低吼几乎让他站立不稳,脑中刹时一片空白,“我贱命一条,天不惜,地不怜!反正活着也没有意义,你要杀就杀吧!”
“好,我成全你!”身后的人用粗野的嗓音吼道。
话音刚落,立刻响起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齐叔叔,不可以胡乱杀人!你也看到了这位大哥受惊的模样,他不过是恰巧出现在此处的老百姓而已。”
“公子,这个人虽然不是追杀我们的人,可是只能怪他命苦,千不该万不该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撞见我们的行迹,只有杀了他,才能以防万一!”持剑的人沉声说道。
黑暗中的人影继续温和的劝说,“我们本已深陷绝境,又何必再连累一个无辜的人?齐叔叔,请你放过他。”
“是,公子。”犹豫了半晌,姓齐的男人才勉为其难的答应,横格在喉间的铁器终于放了下来。
姜庭芝急忙转过身,只见持剑的男子粗眉大眼,脸上生着浓密的胡须,包住了整个下颚,只露出乌黑的嘴唇,和一双凌厉有神的眼睛。
这大胡子居然穿了一身朝廷官服,虽然辨识不出是哪一府部的制服,但有些破残的官服上沾满斑斑点点的殷红血迹,显然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血战。
莫非这大胡子不是坏人,反而是特来此捉拿歹徒的官差?
他心下暗暗揣度,又瞧向大胡子身后的那个少年,年纪约在十二三岁左右,脸颈的肌肤近乎少女一般的细嫩光滑,身着翡色华服,腰间挎着一条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白璧玉带,俨然是生在大富大贵之家,没经历过半点热辣风沙的王孙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