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公”眼望长江,忽然痛下决心,一脸疏离:“你若当真听话,即刻回家!只盼海角天涯,各自平安!省我一分牵挂!还我一分豁达!”
言毕,一脸决绝,纵身而走,飘然而逝。
她怔在当地,再追已经来不及,惊诧无极,反复思量:“我如何累他牵挂?我如何夺他豁达?分明是他脾气差!我已俯首帖耳,我已恭顺贤良,我已十二分听话!”
苦思半夜,百惑不解。
这一世唯一的相知,就这样远去,虽然满心不舍,虽然满腹狐疑,却也无可奈何。
天光放亮,朝阳冉冉,薄雾淡淡,笼罩着一江的浩瀚。轻烟渺渺,静水沉沉,拥抱着一城的凶险。
忽然想起恩公临别之言,拿出南玉扳,对着晨曦,翻过来调过去细看。
果然,内侧刻有四字:“血枫寒开。”
登时,她如五雷轰顶,重锤击背,半晌没了思绪。良久才回过神来,站起身形,依然惊疑不定:“南玉扳究竟是何来历?转来转去,因何转到我这里?”
饥寒交迫,心念阿龙。满腹委屈,满腹焦虑,满腹惆怅,如痴如狂。极力排遣,一路向南,低调急行。
身处街巷,店肆林立,车行粼粼,人流如织,不胜繁华。几分诗意,几分朦胧;几分明朗,几分沧桑。
身外的繁华,反衬她内心的孤单。远远望见一家粥店,建构宏伟,面城背水。门上正中一只匾额,金笔题名“蒹霞粥坊”,铁划银钩,挥斥清遒。
登时想起蜃楼,不禁满面错愕:“不过是家粥店,也会修的这般气魄?还被收入海市奇观?”念到极点,抬头望向云端,好似浮现着阿龙的一张笑脸。
便在这望天出神的瞬间,却不知白影一晃,一少年飞步入店,虽疾若飘风,却无声无息,不起涟漪。
酒楼小二欢声唱着喏,给客人上粥布菜,猛一抬眼,阴暗角落,多出一人:一双明眸,血丝密布;一张俊颜,风尘仆仆。一身锦袍,齐腰以下,遍染泥浆。看这情形,他定是马不停蹄,顶风冒雨,昼夜不息。
小二虽略有惊疑,却也见多识广,极尽热情,开口便问:“客官,如何用膳?”
白衣少年压低嗓音,用半生不熟的吴语应对:“半斤牛肉,两个馒头,一碗米粥。”
说话之间,忽觉晨风习习,荷香阵阵。
宾朋满座,无不惊疑,纷纷侧目,心中奇道:“哪里来的荷香?”
转头望去,却见粥店门口,站着一个小姑娘,衣衫单薄,人更瘦弱,如枯荷一般,在寒风中瑟缩。她举头望着“蒹霞粥坊”匾额,满眼惊异之色。一番踌躇,步入店中。
她的衣着,说不尽的褴褛,道不尽的寒酸:
一件黑色男式短褐,又旧又破,大小补丁,星罗棋布;衣不蔽体,漏洞百出;寒风肆虐,冷气侵袭。
襦裙更显肥大,难免拖拉,虽别出心裁,截去下摆,已辨不清身材,分不出体态,只烘托伶仃孤苦,只败露凄凉无助,只彰显末路穷途。
再看她一双鞋子,宽宽绰绰足能装下两只脚,前有大洞,后又裂痕,将她苍白娇小的脚趾,暴露无遗。她似乎右足受伤,不敢吃力,每走一步,都看得人心疼。
白衣少年不忍多看,冥冥中却受了极致诱惑。
无限痴迷,无限狂热,忍不住再次抬眼。
这一看不打紧,她的一张脸,不知敷了何物,凸凸凹凹,斑斑驳驳,满目疮痍,惨不忍睹。
上天做了什么孽?如此降罪?如此折磨?
不料,越是观看,越是大惑而特惑:
她究竟种了何等蛊惑,勾他的魂,摄他的魄?她究竟念了何等咒语,迷他的情,乱他的欲?她究竟练了何等妖法,让他拿不起,放不下?她究竟施了何等魅术,让他着了魔,解不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