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听出来啦?哈哈哈,没别的事,你那点事哥哥都给你摆平了。回头再谈,咱俩出钱,一人一半,官面上我都打点好了,咱盖他娘的两栋楼……”
陈二狗还想着向我抒发什么宏图大志,不过电话直接挂了。我也没想着再给他回电话,他那点事我也猜了个差不多。
我心想着,先是李老道现身护我周全,后又有胖子求了上头的大人物,现在又有陈二狗阴差阳错地帮我找了人,我的这颗定心丸来得是有些过分的大了。无论如何,所有的事的中心点,如果我料想不错,就是那个被盗墓贼带着灰三看到,后又恰巧被河家镇王义捡到,最后被我收了又被有心人抢走的和氏璧碎块和那面同治年间的铜镜。
长生殿,名为长生殿,难道是代表着“长生”这两个字吗?如果不代表着“长生”那两个字,李老道又为何和我大谈长生之道呢?
星稀云重,天色灰暗,我的思绪渐渐飘远。曾几何时,在太行山内那个日军基地里,那瓶褐色药水,不就是把人变成了长生的怪物吗?
有一瞬间,我觉得我似乎抓住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很多时候,我们都一样。或许是在驻足的刹那,或许是聊天失语的空隙,或许是在睡梦中,有那么一闪即逝的灵光,想抓却总抓不住。
我这才刚刚想到了关键,窗外忽的闪了几点亮光,我立即定睛去看时,“噼啪”地枪响声才传到了我的耳中。
也就不多时的光景,我斜侧的方向漫天火光冲天而起,我遥遥一望,竟然是我“五丰礼品店”的位置。
我狠狠地掐了一把大腿,心中愤恨却也无计可施。
我那少了十万也不卖的屏风啊,我那宋朝的太师椅啊,我那从陈廷敬后人手里收来的皇帝诏书啊,元代刘秉忠的扇面真迹啊……我半条命就这么一把火烧没了。
我哆哆嗦嗦地捂住了心脏,脚下一软、眼前一黑险些昏死,这报应也来的太快了。
听到响动的李彤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我身后,见我腿软便扶了我一把。他一手拽住我,一手掀开了窗帘的一角,看了一眼便道:“月黑风高,杀人放火的好日子,老头子诚不欺我。”
我哆嗦着挣脱开他的手,靠在阳台门上。我道:“李彤,有烟没,让我来一根。”
李彤侧转过身,手在身上摸索了一阵,掏出烟和火柴。他点燃了一根烟,随后递到了我嘴边。他认真道:“怎么?害怕了?”
他的话深深刺痛了此时正痛心疾首的我,但我没力气和他计较,吸了一口烟,这才哆哆嗦嗦地用手将烟夹到了两指间。
“你……你他妈……才是害怕。我的钱,我的半条命啊……”
李彤笑了,对着我笑,笑地很认真。
李彤慢悠悠地点燃了一支烟,道:“我刚才不是跟你说了?‘月黑风高,杀人放火的好日子。’这可是老头子早就教过我的。”
谁要是此时此刻还能忍住不骂街我就认他当祖宗。我此刻最想做的,就是拿烟头按在李彤的脸上。
“你看你那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李彤带着失望的表情摇了摇头,“算了,告诉你吧。老头子叫我下午3点一刻准时带人开拖拉机撞开了‘五丰礼品店’的后院门,用一个钟头抢出了里面一半多的物件。”
李彤面露得色,向后仰了仰身子,靠在了窗台上。他吸了一口烟,吐出了几个烟圈,用食指在烟圈里穿插。他又道:“‘五丰礼品店’,这名字熟悉吧?”
我眯了眯眼,稍不注意,手中的烟顺着手指掉向了地面。
就这么一瞬间,从烟脱出我的两根指头之间开始,李彤还在玩着烟圈的手向前一弹,动作快得出奇,三根指头立时稳稳地抓住并捏着烟嘴处将烟举在了我的眼前。
李彤慢慢悠悠地说道:“老头子说,三点十五你会关上店门离开,这时候只要我们动作够快,你从后门经过时根本发现不了我们已经进门了。老头子说,以一个小时为限,他料定有人会在四点十五分之后闯进你店里打算杀人放火。唉,你说我有多为难,一边得帮你收拾东西,一边还要尽量让后来的人发现不了你屋里东西少了。对了,我把你后院的那堆存货都摆到前厅了。我也是闹不明白了,值钱的东西你就放在门店里,不值钱的货物全藏在后院……”李彤说完话,他手里的烟也熰地快没了,索性他便将烟头扔到脚下撵灭。
我干呕了几声,不知道是因为烟熏的原因还是李彤言语间的刺激。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我自认为聪明一世,竟然被李彤活生生地刺激到几近崩溃,这李彤,分明让我看到了另一个陆枫琴——软绵绵的刀子也是杀人利器。
李彤静静地看着我,就像是在看一场无关痛痒的表演。他轻轻道:“话都挑明了,那我也不妨多告诉你一件事,我也是来保护你的,相信你现在也很清楚我的实力了。甚至你身边有一个好朋友,他从与你呆在一起的第一刻起,就是被安排来保护你的。”
我艰难道:“为什么?”
“为什么?”李彤的眼中显示出天真的茫然,“我哪里知道。师傅说过,假若你看到店铺被烧,执迷不悟破不了,那我们之间就还是一场交易。师傅是动了惜才之心啊。”
“我……操……”千言万语,最终我只能选择这一句。
窗外传来了狗叫声,我很容易便分辨出那是大狗的叫声。大狗在那边刚刚开口叫,李彤突然一手抱住我的脖子,将我的脑袋揽向他的怀中,另一手化掌为刀,劈在了我的后颈之上。
只一瞬间,我眼前一黑就没有了知觉。
第二天我从卧室的床上清醒时,李彤已经将电视、游戏机一齐从客厅搬到了我的卧室里,正在地板上坐着打游戏。
我嗓子极干,使劲从牙根上舔出几口吐沫咽到了肚子里。
李彤头也没回地道:“醒啦?你右手边有水,昨晚还是热水,现在已经是凉白开了。”
我一只手捂着脖子吸溜了几声,疼痛还没有下去,另一只手拿过杯子猛灌了几口水下肚。我清了清嗓子,不无惧怕地问道:“你昨晚干嘛打晕我了?”
李彤侧过脸很认真地斜了我一眼:“杀人你也要看吗?”
我赶紧摆了摆手,小心翼翼道:“我说……我那些家当你放哪了?”
“哦。你说那些东西啊。我估计你最近是见不到了。”李彤暂停了游戏,扭过身看向我,“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一种人,他们从你起居地的摆设以及你身边经常把玩的东西就能大致推断出你这一到两年内都去过哪里、干过些什么。不巧,那位和我们做交易的主顾希望我们将你的藏品带给他,我猜测这位主顾就是我形容的那一种人。而且——你这个家在你不在家的时候,经常有人光顾,看样子也就这两个月之间的事情。”
我毫不怀疑李彤还能说出什么震惊之语,便坦然道:“我搬到这里来也就两三个月。”
“你是个很懒的人,我不得不这么说。如果你知道什么是痕迹学,我才有兴趣和你聊下去……我大学时有幸和当地一名兼任武术协会副会长的痕迹学专家成为至交,或者准确一点说叫做忘年交。算了,在你身边发生任何奇异的事情我也不会感觉奇怪了,老头子能在你身边苦守十七年,还有什么诡异的事情不能在你身上发生呢?”李彤的眼中闪烁着好奇,他是个将想法不遗余力地坦白给其他人的人,我已经彻底领教了。我可以称呼他的行为为随性,但如果说是有真本事的人的任性,或许更准确。
我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你觉得我会跟一个原本我认为我了解,但其实只是给我一张假面孔的人多说吗?”
“你提出了个一个好问题。我还略懂一点点哲学,你提出的这个问题完全可以写出一篇几十张草稿纸的问题了。那么,我们长话短说,你认为的虚假只是你不了解,我又有哪一次是给了你一张虚假的面孔呢?我最主要的社会生存方式是兽医,但你不能否定我会讲究一些天道论、略懂一点哲学、甚至一部分神学、还会一丁点武术。我有一位胸中包罗万象的师傅,他教会我对师傅敬重、对父母依顺、对朋友和善,对敌人残忍、对路人淡漠、对恶人凶狠,难道我要对所有人都是同一个样子吗?那你告诉我哪个是真正的我,哪个又是戴面具的我?”李彤淡笑,那股自傲源自自信。
“你这是诡辩。你原本就是有图谋的接近我,对我来说你原本就不真诚……”
李彤打断了我的话,声音也略微抬高了一些:“说得好。每一个人与你亲近不都是有图谋吗?父母生你是养儿防老,师傅教你是要你报恩,朋友亲你是好你财色,还有谁没有图谋你?”
“你这是诡辩……”我被李彤再次刺激到了,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我慌忙拿起水杯喝水。
李彤摇了摇头:“咱们只此一次,我掏心窝子地再给你说几句话。这次交易之后,我想咱们也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李彤顿了顿,道,“你想想你这两年的变化有多大,你处处与人小心提防,别人予你稍有恩惠你就许人钱财、物品然后割袍两清,你对人情的淡漠更甚过我。我和你相处的日子不多,几面之缘我倒是看出你这人自私自利、胆小怕事,若不是你被四方护佑,你这种人怎么会坐拥财富,高宅深卧?”
李彤平静地说着愤恨之词,到了这个时候我却忽然坦然了。我道:“我似乎听到了一个靠自己努力奋斗成绩斐然的人却依然比不过天生赢在起跑线上的人的自白。我懂了。你去接触一个人的那一刻你的心思,无论出于何种目的怀有了恶意,那你所有的装扮都只是伪善。再者,我明确地告诉你,我无法选择我周围的环境,我甚至都不知道我被谁庇佑着。我只能靠着趋吉避凶的本能……我终归只是个人,假若我连想让自己好都是错的,连这点权利都没有了,那这世上就不会存在有任何一个对的人了。”
李老道用肩膀挤开了卧室门,颔首笑道:“孺子可教也。李彤,我早说过,李晓无论武艺、才学、品格、相貌都不如你,但是单单是这慧根,可遇而不可求,万里挑一。”
“你才长得丑。”我原本就是一肚子怨气,况且在语言上我把李彤搏倒之后自信心瞬间爆棚,加之我本身就不忌讳这个李老道,张口便道,“李道叔,我现在算是搞明白了,你们俩这是合起伙来算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