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判别进入珙连县,很简单,开始有山路就是了。
只是野外弄些吃食还算简单,陆粒是深谙此道的行家里手,只是人多了也确实麻烦,并且为了避免野外露宿,众人有违本心的埋头赶路,除了一眼就能望到的秀丽风景,来不及细细品赏一路的山野花木,或是裸露河床石板下的小世界。
才过未时一小会儿,眼前不远处浮现一处村落,陆粒摊开一郡地图,确定是名为巨石村的村落,村落不算小,足足有百余户人家,也不像其他地方的人家四散而开,巨石村几乎所有人家都聚集在一处。
陆粒拿着地图走在最前面,其余九人有气无力跟在后边,先前老虎兔子两人把地图丢给朱戈之后吊在队伍末尾,彻底不问事。
有人在山路受伤,如此继续走天黑则赶不到下一个落脚点,所以准备停留。
沿着小路走近村落,众人才发现方才远见的一座小山,竟是一块完整的巨石!巨石低处刻有乱七八糟言语文字或是图画,只是都不深,应该是稚童所为。
绕过巨石,有一座石制村门牌坊,就是极为简单的两柱一帽样式,左右两楹柱上雕刻有五谷图画,大梁也仅是雕刻祥云,并未有夸张的龙凤,上有三个大字。
巨石村。
无怪巨石村人团结聚集,实在是夹在两山之中,地方太小而人可不少。
过门村牌坊,第一座建筑让大家意想不到,竟然是学塾,就建立在村门口。众人走进学塾,见有一牌匾,写有模糊却还能认清的四字。
“积善行德。”
学塾莫约有三十来位蒙童稚子,普遍年龄偏小,有些还流着鼻涕,有些则啃着指甲,大体上还算安静听话,没有大哭捣乱的存在。教书先生是一位唇红齿白的及冠青年,身着长衫布鞋,却有违常理的披头散发,眼有倦色。当下教书先生一手持书,一手随心所欲空中划动,正在与学生朗读一首不短的诗余。
十余人的动静不算小,教书先生还是专注朗读完之后才缓缓走出,面无表情。众人带有歉意,毕竟打扰人家教学,但当教书先生得知十人是游学经过,就露出温和笑意,请他们进入学堂,邀请他们聆听剩下的半堂课。
大家当然十分乐意,静悄悄走到学堂最后边,还有不少凳子,前面小脑袋晃动不停,显然是对这几个外乡人兴趣的比起书本要更为浓厚,当教书先生的声音响起,小脑袋又整齐划一的望向自家先生。
青年先生所讲诗余,游学学生可都听到耳朵起茧了,正是那词句经典的中的经典,苏子的“水调歌头”,正巧不多久之后便是中秋,当下再次听闻讲解,倒是颇有感触。
下学后学生溜得极快,只剩十个游学之人与教书先生在闲聊,老虎兔子从一开始就在学塾门口当那门神,说是听见读书声比挨刀子还难受,就不进去了。
教书先生姓林,名为林任意,也不是巨石村本地人,创办这个学塾也就两三年。
见李李像是有疑惑又不好意思问,林任意笑着说但问无妨。
“敢问先生为何那牌匾写的是‘积善行德’?”李李指了指学塾门口的牌匾。
林任意脸色微红,轻声道:“这里原先是巨石村的废弃老祠堂,我也是说干了口水,才说服村中长辈将此地改为学塾。”
大家笑笑,与林先生作揖拜别。十人前脚跨出学塾,又有四人擦肩而过进入学塾,有一小少年与众人年纪相仿,穿着金黄丝绸长袍,袍内露出紫色云纹镂空花边,腰系小玉带,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少爷。与少年并排的是一位妇人,妇人身穿交领襦裙,发饰只有一支不算华丽的玉簪子,两人身后是两位灰衣青年,少年与妇人进入学塾之后,两人就顶替了方才老虎兔子的门神位置。
众人找了许久才找到一家客栈,名字就叫“一家客栈”,只是客栈大门紧闭,陆粒跑了周遭几座铺子才问到是店家赶农活未回。
又是一阵头大,还好没等多久就有三人走来,一个拎着蔬菜的老汉和两个傻笑不停又分别扛着一把锄头的青年。
老汉把店门打开,带着两个痴傻青年自顾自就烧饭去,丝毫没有要招待众人的意思,不过大家都不傻,跟着进店找位置坐下,竟然有张足够十二人一齐坐下的大圆桌,自己给自己倒上水,朱戈和罗清伟、杨磊先后询问、大声询问、大声吼叫,三人只当没听见,不一会儿端上热腾饭菜,窸窸窣窣吃起来,引的隔壁几个肚子雷鸣鼓响,直咽口水。
等到三条汉子吃干抹净,老汉有了笑脸,这才招呼两个痴傻“儿子”去给客人做饭菜。
老汉推了推手,示意刚要站起身点菜的朱戈坐下,用一块手帕擦了擦嘴笑道:“不用点,就那几个时令食材,多了也没有,做啥吃啥。”
又有四人进门来,正是方才紧随众人之后进入学塾的四人。少年与妇人相对坐下,两位灰衣青年本是站在两人身后,妇人挥手让他们到隔壁桌坐下。
老汉对他们说了同样的言语。
朱戈像是恢复了刚出门时的意气风发,和杨杰眼神交流一番,两个两天肚子没进油水又跋山涉水翻山越岭的小饕,问那老汉能不能卖一只家禽吃肉。
老汉直言不讳,“除开下蛋不卖的鸡鸭,确实还有一只鸭子,只不过价钱可不便宜。”
杨杰朱戈笑着击掌,说是他俩请了。
“不知店家这只鸭子卖多少钱?”声音从那锦衣少年传来。
“二钱银子。”老汉没转头。
朱戈杨杰眉头微皱,也是没想到这只鸭子竟然如此昂贵,搁在普通集市能买四五只了,只是当下也不好反悔。
“我出一两银子,卖给我可否?”少年问道。
老汉摇摇头。
“十两。”少年加价到。
老汉掏出一杆烟枪,一边往烟嘴里塞烟草,还是摇头。
老虎兔子见老汉的粗糙烟杆,有些诧异,因为雨花县在秦在也管辖下,是直接从源头上禁制烟草种植的,更别说贩卖了。只是云锦国对烟草一事时禁时松,紧一些就例如雨花县,松一些就像此时的巨石村,仍是不允许买卖,但可根据家庭人口数量种植相应规模的烟草自家适用。而唯一允许买卖烟草的,是与南方十万大山的百族部落的贸易,香料与烟草各自占半,但都得先经过官府手中,一是为了安全,二是能刮下一层不薄的油脂。
少年还想加价,也没人拦他,只是他自己想想觉得有些亏,咂咂嘴又有些舍不得,于是将目光望向那一大桌子人。
老汉猛嘬一口,吐出烟雾后声音有些沙哑,“我老汉能在这里开家客栈,着实是我家地方大,除了新老祖宗祠堂,村里再有钱有权的你找不出第二家比我这地方大的!所以老汉我过的自在,哪怕有客人也先顾自己,全然不怕怠慢了客人。”
“这位小少侠一看就是有钱人的主,我老汉也不是瞎子,你若是先来一刻,或是说服这一桌子读书人,老汉当然也没话说。”
朱戈杨杰还没说话,李李抢先道:“两只鸭脚可以留给你们。”
杨杰委屈巴巴,埋怨道:“别啊!鸭脚多香啊!”
朱戈表示赞同,李李给了两人一记白眼。而那锦衣华服的少年却是发笑,不知是气的还是真觉得好笑,只是笑完就没再说话。
两边的菜同时上桌,只是那一大桌子的分量要多出太多,鸭子需慢炖还得一会儿,大家只好先吃着。
老汉明显对这一大桌子背箱游学的少年更喜欢,抖落烟杆灰烬,提了一壶酒,看了看想了想,一屁股坐到老虎兔子两人中间,问众人喝不喝酒,老虎兔子同时按住腰间刀柄。老汉浑然不觉,十个少年都推说不会喝酒。
老汉给自己倒了一碗,抿了一口,啧啧道:“姑娘家也就算了,男子汉不会喝酒哪行?不会喝酒就学嘛,那以后还能不喝啊?交个兄弟不得斩鸡头喝血酒啊!讨老婆不得喝酒?你们这些个读书人最会装蒜了,喜欢个姑娘人家不喜欢自己就要借酒浇愁,也不管自己能不能喝,还非得写两句‘我心向明月,明月照沟渠’的酸文来安慰自己;离家几天还没走几步路呢,哎呦又开始思乡了,觉得自己就是那异乡客了,还是得喝酒,不管兜里还剩几文钱,喝醉再说。”
“要我老汉说呐,年轻人才更应该喝酒,以后万一真要和喜欢的人分开了,这不喝酒怎么思念人?这不喝醉又怎么停止思念人呐?”
老汉又喝了一口,独自回味酒香,连陆粒都被老汉说的有些心动,更别提其他人,罗清伟已经把碗伸了过去想要讨一些尝尝,被老虎给拍回。
“这不是祝先生的规矩,是县丞大人的交代。”
老虎这么说肯定没人再坚持,老汉本还想说些劝酒话,看样子是没啥希望了,一边喝酒一边和众人闲聊,尤其和许东墙投缘,只是许东墙不爱搭理他,老汉就自顾自和这群外村人说着本地杂事,却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老汉说村口那巨石可不是没有官老爷看上想抬走雕刻拿去进贡,也不是没有巨门豪阀想抬回去镇压风水,都没得逞,原因就一个字,重,搬不走也抬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