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二年,初夏。
城外古北口喜峰口的硝烟尚未散去,北平城内却早已恢复了往日的车水马龙,自从同治爷驾崩以来,这皇城根儿下的老北平,就早已习惯了城头变幻大王旗的光景。
“你说这乱世,何时是个头啊!”
东交民巷六国饭店门口,一个身穿开襟马褂儿,脚踏千层底的老头儿,正费力的将一辆独轮小平车推到路边,而平车上放着的,则是一堆黑黝黝的煤球——乍暖还寒的春天过去,酒店就再也用不着这些取暖的煤球了,而这靠运煤球维生的老北平,从此也就少了一项谋生的活计。
“何时是个头?告诉你,没头儿!老佛爷跑了,洋鬼子来,洋鬼子跑了,袁大帅来,这袁大帅一走,还有张大帅领辫子军进京,北洋二十年,本来盼着能踏实几天,现在倒好,皇上跑到奉天继续做皇上,这北平城,却快成了日本人的天下啦!”
旁边一辆黑色轿车里,一个人年轻人伸出脑袋,满不在乎的调侃道。
“唉!”老头叹了口气,摇着头,推着平车,沿着人流交织的大街逐渐远去——这繁华与破旧交织,现代轿车与古代平车并存的大街,就是北平著名的东交民巷了。
东交民巷名为巷,但西起天安门,东至崇文门,道路宽阔,四通八达,正是北平最繁华和最核心的地段,也是众多外国使馆所在地,当地人称使馆街。
而坐落在使馆街最中央的这座六层西式建筑,就是东交民巷上最大的星级酒店:六国饭店。
店如其名,六国饭店的主要服务对象为各国公使、官员及上层人士——当然,一些下台的一些军政要人也常常到这里来避难。
毫无疑问,这是一处巨富豪商,达官显贵云集之所。
此时,就在六国饭店三楼的走廊通道口外,一个留着八字胡,穿着睡衣的中年男人正打着哈欠走出来,他搅着嘴里白乎乎的牙粉泡沫,用半生不熟的国语招呼着站在楼梯口的服务生:
“给我买一包“得意来”,别买错了!”
“得意来”,是一种美国雪茄的名字,那服务生听到吩咐,连忙殷勤的鞠了一躬:“黄先生,您稍等,马上就好!”
说完,就在其余几个服务生艳羡的眼神中,一溜烟的跑下楼去了——谁不知道,这个从南洋来的黄老板出手大方,只要帮他办事,随手就是一个大洋的小费,这可比得上当服务生几天的薪水了!
那黄先生看服务生下去,这才摇摇晃晃的往回走,走到门口,刚要推门进去,却发现门根本推不开,他抓着门把手使劲的摇晃了几下,就听的门里面传来了一个带着浓重安徽口音的声音:
“谁啊?!”
“不好意思,走错了!”
黄先生懊恼的摸了摸下巴,刚要继续往前走,就看到隔壁的两间屋里同时探出一个人头,用警觉的目光盯住了自己,黄先生连连摆手道:
“不好意思啦,刚睡醒,迷迷糊糊就走错啦!抱歉,抱歉!“
说着,在两人警惕的注视下,拱手走回了自己屋里。
进了屋,黄先生脸上的慵懒神色立刻消失无踪,他快步走到窗前,拉开厚重的落地窗帘,伸出左手遮住刺目的阳光,用右手三根指头一捏,向着楼下比了个“七”的手势,然后,双手猛地一拉,窗帘就被他从屋顶拽了下来。
黄先生将手中的窗帘一撕两半,双手一拧打了个结,窗帘顿时变成了一条长达四米的粗布绳索,他一边将窗帘的一头拴在窗户的栏杆上,一边低头看着楼下——一辆小轿车已经从对街开了过来,停在了六国饭店的门口。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黄先生脸上的表情似乎也有些紧张,他侧着头,开始仔细倾听。
走廊里,一个光头中年男子领着一个青壮年轻人快步的走向了307房间,那光头中年男子拿出一把钥匙,迅速打开了房门,而那个青壮年轻人则一跃而入,他手中提着的,却是一把崭新的勃朗宁!
房间里的洗手台旁边,一名身穿睡袍,手拿剃须刀,满脸白色泡沫的中年人正惊愕的掉转头来,看到持枪的年轻人,刚要大声呼喊,那年轻人手起枪落,只听“砰砰砰”三声,中年人头部,胸口连中三弹,当即倒在血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