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以前就是个寒门。
即便是寒门,那和完全的泥腿子也是两个世界的生物。
在他自己变成泥腿子之前,泥腿子有多惨他都不会给予多一眼的关注。
即便是已经落到了如此田地,男人依旧不觉得自己和那些泥腿子是一种生物。
他是“民”。
庠序为教,孝悌为义,宅邸五亩、良田十顷、鸡豚狗彘之畜皆备的“民”。
“女娃?”张余低头看着依然熟睡的一团。
“这是个女孩儿?”张余有些奇怪:“一个女孩儿,你们这么保护?”
“最后一线血脉了。”男人苦笑:“旱灾之前,我家四个儿子,两个女儿。”
“现在就只有她了。”
四子六女。
现在剩一个了。
张余撇了撇嘴。
他已经没有什么同情心了。
这些年正是小冰河期带来气象异常的时候,因而类似的灾难和惨遇,这天下多不胜数。
司空见惯、之后浑然常事。
就像见到火焰燃烧、河水结冰一样正常。
“余儿。”正思考间,听到了张角的声音。
大贤良师此时脸色有些苍白,表情是惊怒。
“未意寻常干粮都已经昂贵如此了。”张角拿着买来的豆饼。
或者叫做菽饼。
张角将豆饼递给跪伏在张余面前的女人,有些疑惑于这夫妻两个都跪伏在张余面前。
“怎么回事?”张角问道。
“他们想让我买下这个小东西。”张余脚下踢了那仍就睡着的一团小东西一下。
张角看了一眼,弯下腰摸了摸,确认了这小东西还活着。
他顿时就有些犹豫了。
活的!
而且是可以继续像正常人一样活下去的!
昏睡不醒是未成熟的身体对于自己生命的自我保护。
没有东西吃,就没有能量可以摄入,昏睡是一种保存体力的好办法,也是保命的好手段。
至于那些在没有东西吃的情况下还不嗜睡的,那都是必死无疑的。
即便之后有了充足的食物,都不可能活很长时间了。
因为元气损伤、根基毁坏。
张角叹了一口气:“我们带上她吧!”
“随便你。”张余无所谓地说道。
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么一个小东西是死是活。
张余指着面前跪伏不断磕头感恩的两夫妻:“这两个,原是一户寒门,家中有田地财产、也知书懂礼,可是他们现在沦落如此,师父,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上苍之变!”张角痛心疾首,从身上掏了一些钱递给两夫妻。
“我觉得不是!”张余说道:“我觉得是这世道本身有错!”
“天灾的降临,本质上因为不是什么毁坏过去所得的灾难,所以它所造成的直接破坏,仅限于粮食……可能是一次播种的收成,也可能是两次。”
“去除掉这两次田地里的收成,其他的就没有什么了。”
“这一次的天灾,破坏就仅此而已!”张余笑了笑。
“他们呢,小门小户,可是也不可能因为缺了这么一点粮食而沦落如此吧?”
张角抱起了昏睡不醒的小东西,皱着眉走在前面:“你想说些什么?”
“我在跟你讲道理!”张余摊了摊手:“你看,这小门小户沦落如此,不可能是因为两茬粮食没得收吧?”
张角皱了皱眉。
“具体一些!”张角说着,没来由,心底恶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