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吴国拥有四海,倘使朝廷节用以图强,使民有时,各级官员清廉自守,开丝绸、瓷器、茶叶通商之路,仅此三项即可富甲天下,何至于今日之丧土卖约于外邦!上下结党营私,文臣先谋私利而后谋国;武将有死战之心,然朝局掣肘、武备不修,故屡屡败于外来之敌。每逢败讯传来,各级官员层层推脱,终又使得忠烈将士为朝廷奸佞顶罪,此实乃太祖开朝以来,未有之脏污朝堂。”
两个多时辰之后,白昂驹以这段话为今日之交谈作了个结尾。从六部关系同直隶驻军的节制权一一说明阐述之后,白昂驹给出的大体意思就是徐党误国误民,有志之臣此时若再不奋起,更待何时?
同时白昂驹又含蓄的表达了皇上和太后已有联合倒徐之意,表示从沈椎论罪这个节点过后,朝堂形势将会是三足鼎立,而太后和皇上,有先联合倒徐的利益共同点。毕竟对于皇上和太后来说,徐党此时都已经到了不得不除的地步。
而白昂驹也变相的通过奇货可居这个典故来提醒世人,与其投靠李太后一家当个家奴,不如选择当当今皇上的股肱之臣,毕竟此时太后外戚一党掌握着兵部、吏部和京台大营,而皇上还只是一个孤君。君臣共患难,倘若一朝皇上得以亲政,那么自是可以一夜腾达。
这些话都是白昂驹连夜苦思冥想得来,即是含蓄点拨,同时也是循循善诱,赶在明日当廷论罪钱说出来,目的就是为了让更多的摇摆臣子能因此站到皇帝这一边去。毕竟只有这样当今皇上之势才能形成,否则一两个臣子的支持,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只要朝中这些摇摆之臣能走好这一步,那么白昂驹可以保证,今后他便会是京师小有名气的存在,这可比请几个大儒论礼来的实在。
……
京师街道之上还满是细如沙的雪,一阵寒风吹来便是让人觉得脸似刀割一般疼。而这些天漕运码头也渐渐热闹了起来,此时大吴国还没有铁路,运河是去往南方最便捷的交通方式,商贾们大多会选择乘船。等到到达江南的时候,也差不多就是芳春之际了,正如那一句‘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昂驹,我还是喜欢听你讲外夷的事,今天你讲朝政之事虽说精彩,可是确实没外夷之事有意思。”并行走在街道上,宋弈仙有些幽怨的说着,从白昂驹同他讲述大海那一边的外夷事迹开始,便是勾起了他少年独有的好奇心。同时他也是日日夜夜想要碰到个外夷人,因为白昂驹说他的这些见识都是一个外夷商人告诉他的。
李文翰同此一叹,“是啊,你那日讲火器也只讲到一半,你说外夷国的火器比咱们大吴朝的要厉害许多,你还说要画图纸给我们看呢!”
白昂驹左顾右看了一下,发现二人都是一脸怆然,便忍不住笑道:“也难得诺大的京师就你们喜欢这些外夷诡事,别人听见了都认为我是在胡言乱语、吹牛皮呢!”
“管你吹牛皮也好,想来外夷也必有独到之处,否则当年他们怎能以一万之众,击溃咱们十五万精兵?”宋弈仙长长叹了口气,“哎,也正是当年那场战争,害的皇权渐渐衰微。同年爆发的流民叛乱席卷江南,朝廷由于主力被夷人全歼,不得不放任地方募兵自守,由此才给了徐嵩把持朝政的机会,也使得外戚干政再度发生。”
白昂驹觉得宋弈仙说此话时有些悲戚,他明白对于侯爵门第来说,从小就被灌输要拱卫皇权,若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谁人又愿意明哲保身当个缩头乌龟?
李文翰则是苦笑了一下道:“当年打的惨烈我是听齐铭他爹说的,他说当时他们的骑兵列阵还未完成,敌人的炮就打了过来,如同雷霆万钧,战马嘶鸣之下竟是冲锋毫无队形可言。齐铭他爹当时大腿受了伤,被人提前背了下来,捡回来了一条命。现在他每每说来,都是心有余悸。所以他从此便不再让齐铭习武事,而是开始用棍棒逼着齐铭学四书五经。”
“所以你才会对火器这么感兴趣?”白昂驹望着李文翰笑了笑,“我可听说你前年在家里炸掉了一个院子,当时这事都报到京兆衙门了。”
说起陈年往事,三人脸上又多了些许笑容。
“我是真想去外夷看看,想去看看他们的火器,看看你说的那些机械、工业,我想看看那一天能织出一百多丈布的织布机,到底长什么样子!”李文翰双眸之中泛着光,仿佛心已经飞了出去。
“我也想去看看!”宋弈仙笑了笑,打趣道:“毕竟昂驹说的太含糊,他也是道听途说。”
白昂驹默然的点点头:“总是会有机会的,待到朝政明朗了些,想必依照咱们这些侯爵子弟的尊贵和财富,娶个外夷女子都不算难!”
“说笑了,我可不喜欢外夷女子,听你说她们不是都金毛碧眼,脚比男人还大吗?”
“没错,我觉得娶妻当娶清芷妹妹这样的,人漂亮又有点小性子!”
“有道理,我也挺喜欢清芷妹妹!”
“咦,我把你们当兄弟,你们竟是想当我妹夫!”
“不,是爱屋及乌!先昂驹兄而后清芷妹妹!”
…………
冬日的艳阳照在这三个充满活力的年轻人身上,他们的笑声在这沉寂的冬日里是显得如此的可贵,周边沉默的人望着他们,眼中只有短暂的羡煞。可很多年之后宋弈仙和李文翰都会常常梦到这一幕,他们认定正是因为有白昂驹那段日子的影响,他们才不至于像芸芸众生一般,被历史的车轮无情的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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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吴国李太后的驭臣之术,其中最为厉害的便是拱卫司的缇骑四出,暗探遍布,时刻侦知京师众官员的一举一动。而对于岚风楼这种达官权贵喜欢扎堆的地方,更是布置的甚为严密。而自从徐党掌权开始,徐嵩也暗中培植了一大批暗探,双方互相在对方身边安插眼线。
在这场无声的暗探斗争之中,显然新皇朱景耀是没有半分优势可言,可是天刚刚黑下来,一张揉作一团的纸便是通过掌灯的宫女递到了他的手里。
朱景耀今年不过十七岁,一张冷峻的脸上还有几分稚气,可是双眸却透出一股由内而外的寒意。这股寒意会令人不由自主的不敢与之对视,也不知是怎样的成长环境,才能让人双眸变得如此寒意瘆人。
他摊开这张纸条,顺便从书架上拿出一本有些厚的册子,在微弱灯光下,他费力的读着纸条上的小字,读完一遍之后,他眉头紧皱着又重新读了一遍,随即嘴角勾出了一丝冷笑。
在确定能够背下纸条上的话之后,他将纸条在灯火上点燃,待其燃烧殆尽之后,这才提笔在这厚厚的册子上写下日期,并写下:乾:元,亨,利,贞。
若是知晓易经,自是会明白朱景耀写下的就是易经的乾卦,这是大吉之卦像,更是天道大道之卦象。
朱景耀写完这几个字之后,又是往前翻了翻,随后便是抬头沉思了起来,就如同一座雕像立在那一般。只有一旁伺候他的心腹太监知道,朱景耀向来都是通过这种方式做笔记,那区区几个字只供他联想。
…………
而另一边的养心殿,拱卫司的太监姗姗来迟的将一封燕子茷做的信交到了李太后手中,这封信上盖着拱卫司独有的蜡章,以示没有人拆封过。只是这使得李太后拆封时,不得不费一番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