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橙橙的土山洞里有种“家徒四壁”的和谐感。
这所谓的家也倒是好,不漏风也不漏雨,只是一眼看去却没有什么生活器具。只在靠内的地方摆着个形状古怪的石床,又在不远处有一堆破石头围起来的临时“炉灶”,炉灶里此刻正燃着不大不小的火,火正欲灭不灭的舔着上方锅子的屁股。
锅子里的东西咕噜噜的翻腾着,在这悄无声息的一方洞天里发出催眠的声响。而洞里蜷缩一个人,背朝外面脸朝内的睡着,一动不动。
在这暖意融融又极其寒酸的场景下,一阵轻微而稳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不用去看就知道,来人一定出自军中,并非常人。
明滅闭着的眼皮子向上撂了一撂,当机又闭下,当做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不知道。
脚步声在他背后停了一阵后,又开始响起。像是在这块破地上来回的走,不停的绕。最后,他那已经响天彻底的锅子被人动了一下,发出了畅快的发泄而后声音消停。
“这个时候你不应该睡觉。”
终于,脚步声的主人开始说出第一句话;那声音稳重而又平和,听起来让人颇为安心。
明滅没动。
“煮的什么?看样子已经熟了。”
背后传来一阵稠汁搅动的声音。随后那脚步声又再一次来到他的床边。
“白雪皑,霜万里,沉沙漫漫散天扬;艳红殇,骨入海,断头洒血途疮琅……”
平和的声音变得悠远而淡然,一字一句极为清晰,那像是一支巨大的鼓锤,一下又一下的敲在他的心上,厚重而有力;他把一路向下狠狠的压,压倒他喘不过气。
白雪皑,
霜万里,
沉沙漫漫散天扬;
艳红殇,
骨入海,
断头洒血途疮琅;
风过炊烟寥寥起,
枯草泥水灌回肠;
高杆旗掀定生死;
我辈皆由裹尸还。
路漫漫,
夜长长,
离恨不问别离苦;
朝生暮死为帝皇;
翻云覆雨同归去;
流汗洒血名无偿。
路漫漫,
夜长长,
不问生前身后事,
但得执刃随沙场。
亡魂昭昭流过河,
生死涧里言酒还。
接踵而来,接踵而去,
白骨何须怨白骨,
黄泉碧落相聚欢。
……
这是“埋骨曲”,每次在遇到困难和绝境的时刻军营里的人便会集体唱起来。千人共语万人共和,配着军里的皮鼓,荡气回肠,却又萧索悲壮。
这“埋骨曲”本来还有很长一段,但他却只记得这么一点了。
原因是,最后一次唱这首歌的时候,他们只唱到这里,然后就全军覆没了……
明滅把脑袋埋在被褥里,顺势堵住了自己的一双耳朵。
可对方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吟唱却像是无孔不入的蛆,让他无可奈何。
不过多久,明滅终于受不了一手掀开被褥“噌”的坐起。他怒道:“我还没死,用不着你在这唱丧歌!”
见人终于不再装睡,黄岳停下歌声不发一言的看着他。
明滅最受不了这种氛围,不禁豁然开口:“你怎么来这里?无锋那边呆不习惯?”
黄岳淡淡:“没有。来看看故人罢了。”
明滅又躺下了:“有什么好看。咱们不早就散伙了。”
“散伙的是你。”黄岳一手捏拳用力在右胸口捶了两下立正站好:“‘飞䂚(yao)’第四军团长黄岳参上第二军团……”
“得了得了得了。”明滅摆摆手打断对方,“咱们已经散伙了,这都几百年了怎么还过不去那个坎呢?”
他终于回过头来看向一本正经的黄岳:“来看故人我不信。这么久了,你们这些投奔左权使的旧部对我历来看不上。最多送物资的时候顺便见一见开口说句话就算情深义重。你说专程,这谎话扯得不大合适。”
黄岳心底叹息:“明滅,你不要妄自菲薄。我们从来没有那样的想法。”
“我不菲薄,你们我同样瞧不上。我承认,我当时,当时的情况我怕!”明滅犹豫了一下最终把“怕”字咬碎在牙间。“但我至少还在场。你们呢?死了几个人就跑了?谁都不管,一声不吭。我都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