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之剑,锋龙的圆桌特权,杀伐的权能,为了杀戮而诞生的绝对特权。
因锋龙之行事被冠上暴君之名,令罪人胆寒,令权贵丧胆的圆桌最容易失控的权能。
茉伊拉手里的杯子举到一半停在半空,她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何齐天的表情。这可是两位强权的对话,至少对话中能牵扯到这样一个禁忌的权能,证明卡特说的这件事已经让卡特本身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了。
“我拒绝。”何齐天一边叉起了一团意大利面,一边说道。他尽可能地表现出不感兴趣的态度,用嘴巴的咀嚼来掩饰自己颤抖的牙关。
卡特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在他的预计中,对于这样的事,何齐天一定不会拒绝,而是一定会欣然接受。他的师傅,他所代理之人是锋龙阁下,圆桌之中的暴君,屠夫,和绝对的正义洁癖者。因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倒下的家族用两只手都数不清,因他暗地调查之后直接审判的黑巫师们不计其数。在那种背地里恶贯满盈的巫师眼里,他是屠夫,他是暴君,他是神经病患者,他是绝对不该存在于圆桌之中的罪人。然而在大多数普通的平凡巫师眼里,他是救主,是审判罪恶的裁决本身。
这样一柄不受法律和权势束缚,仅仅服务于正义与事实本身的圆桌之剑,卡特原以为他的代理人至少在性格上也应该与他有相似之处,然而现在的事实可能是,何齐天与锋龙之间的性格差距可能远远大于卡特的预计和想象。
卡特双手支撑着桌面,整个人都站了起来,他俯下身子,好让自己的脸好好靠近何齐天,他声音里带着哀求和不解道:“为什么?阁下?难道您不愿意相信我?还是说有别的什么原因?”
何齐天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一些,他拿起木杯子,还好现在两人都已经喝了不少蜂蜜酒,他可以借着酒意来掩饰他内心的慌张。“就是不相信你,特权岂能这样使用,即使是夺去一个人的生命也应该格外慎重,怎么可能就这么凭你一句话,就要我去杀一个人?这样的事情……”我实在是做不到啊……何齐天并没有将话语的后半段的说出来,他也不敢说出来。
何齐天绝不怀疑卡特的话,虽然没有任何的依据,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卡特绝没有说谎,如果卡特真的怀有别的目的需要借用他的特权除掉某些人的话,他明明有更好的方式,而不会来请求这么一个一旦穿帮就有可能反杀自己的锋龙代理人。但是何齐天真的无能为力,他只是想要不平凡的人生,而不是做那种拯救世界的英雄,也许他有时候真的想在漂亮女孩面前逞逞能,但是这也就仅限于此了。无论是揭露什么巫师界的黑幕,还是要以锋龙的特权去处决什么幕后黑手,都与他无关,他只想学习几个魔咒和更多的气术,然后像个普普通通的巫师一样那样生活,这样既充满了刺激,又不至于把自己卷入太过于危险的境地。
想到这里,何齐天在心里苦笑了一声,何齐天啊,何齐天,你骨子里还是个没用怕事的孬种啊……
卡特心中的某种一直以来的东西崩塌了,一脸无力地坐回了座椅上,他敷衍地回答道:“是了,是我不好……是我唐突了。”这几句话像是抽走了这个头狼最后的力气,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的确,这样的特权使用起来的确应该更加谨慎,我把这件事想的还是太简单了。”
这时托尼欧托着下一道菜来到了桌子前,这一道菜是荷叶包裹的肥美烤鸭,可是他却看到了刚才还兴高采烈的卡特露出了失魂落魄的表情。作为卡特少有的几个熟人朋友之一,托尼欧是十分了解这个亚历山大家族的年轻少主的,别人都认为他是个败家子,然而只有卡特的父亲与他少数几个知心好友明白,这个孩子从小时候开始,就喜欢在暗地里解决一切问题,还要装出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来骗过所有人。
托尼欧鼓励地拍了拍卡特的肩膀,接着他打圆场道:“这是我学中国人的叫花鸡的做法做的叫花烤鸭,大家都来尝尝。”
可是桌上明显卡特并没有吃东西的胃口,而何齐天则不断地吞着盘子里的意大利面条,嘴唇上沾满了红红的番茄酱。
何齐天害怕自己的嘴一停下,就会控制不住自己。
倒是茉伊拉有点遗憾地看着沉默的两个男人,她不是特别了解男人之间处理问题的方式,或者说这个女孩儿天生就很少被这种烦恼困扰,于是她举起了手:“我要尝尝!”
托尼欧微微一笑,用餐刀切下了一只鸭腿放到茉伊拉的盘子里。
这时卡特开始说话道:“我的母亲走的很早,那时候我的父亲是个工厂里的皮鞋工,靠着做皮鞋和工厂微薄的工资过活。我的母亲是个小学老师,对于小时候的我来说,母亲虽然很严厉,可是也比我那个臭烘烘,天天回家倒头就睡的王八蛋老爸好得多。”卡特说这话时,就像个希望落空的孩子,眼睛里既没有光彩,也没有之前那种神采奕奕的朝气。
“那一天老爸在工厂加班,我在小学门口等着我的母亲下班之后接我回家。然后就在我的面前,一辆黑色的轿车把她撞出了5米远。当父亲来接我的时候,我已经在保安室里打了两个小时的哆嗦。那时候我不知道那个臭烘烘的男人为什么会抱着我哭得像个泪人,也不知道他一直说的母亲不在了是什么意思。只是之后我再也没吃到过母亲的苹果派,也再没有人能够指导我的数学作业。”卡特的声音带着哭腔,而何齐天则努力把自己的脸板成了一张雕像。茉伊拉更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眼睛里也有泪花闪动。
“后来那个臭烘烘的老爸就像变了个人,他不再去皮鞋厂上班,后来家里来了不少我之前根本没见过的叔叔。这时我才知道,我的父亲是一个巫师,没落的亚历山大家族最后的后裔。我的家族先祖是那位伟大的亚历山大大帝和一位在征战路途上结识的女巫情妇在征战路途上所生,而我们除了亚历山大这个姓氏,一无所有。作为皮鞋匠的老亚历山大是个臭烘烘的坏男人,但是他娶了这世界上最好的女人——我的母亲。而重新作为巫师的亚历山大则是个惊人的商人,他靠着金钱铺路,用15年的时候重新夺回了贵族的身份,可是这是在他失去了他所爱的女人之后。所以我是他最后的依恋,他再也不晚回家,而是每天按时接送我上学,给我做他那难吃的晚餐,至少在我们家富裕到能请到厨师之前,那段时间的确是个噩梦。他也是个很坏的故事讲述者,他开始和我讲巫师们的故事,他说正版的哈利波特丛书太贵了,讲讲巫师们的故事来凑和吧。”
在卡特的讲述下,每个人都对这个从没见过的老亚历山大有了个大致的映像。茉伊拉更是眨巴了几下眼睛,老亚历山大堪称巫师界的商人楷模,虽然有传闻说这个老亚历山大的魔法天赋十分之差,甚至只会5个极为简单的魔咒,但是他极有生意头脑,而且并没有传统巫师中保守的观念,将德鲁伊们养殖的炼金材料低价收购,再高价批发给没有渠道获得足够炼金材料的中东炼金师团体们,然后再将中东炼金师们手中珍惜的魔法金属材料倒卖到欧洲的巫师中间去。在短短数年内就变成了极为有钱的富翁,同时还在世俗界拥有两个以上的奢侈品品牌。他的发家史简直比约翰·戴维森·洛克菲勒这位美国石油大王还要励志!
“他不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他讲过‘梅林’阁下的故事,他说有这么一位英雄人物,拯救了全世界的巫师们,重新粘合了支离破碎的巫师世界,算得上巫师界的救世主和领路人。他也讲过‘加拉哈德’阁下的故事,带回圣杯的圣者,用双手捧起了圣杯,灵魂却没有被圣杯带往天堂的当世圣人,据说他做生意的方式就是在学习加拉哈德阁下。以及曾经为了自己的家人不惜违背巫师界禁令,被划为黑巫师阵营的‘血巫师’乔治·米尔。”卡特一直说道,只是何齐天不太明白这个年轻人说这话的用意,他绝非是想用自己的悲惨过去来劝导何齐天这么简单,何齐天也不会觉得这个家伙会有如此肤浅。
“所以我从小是听着英雄的故事长大的,而在我长大的之后,又听说了锋龙阁下的故事。贝因家族的复兴,孔蒂家族的灭族,中东三大炼金术组织的成立,都与这个爱管闲事的中国人有关系,他是新生代中最配得上英雄二字的人。”卡特忽然话锋一转道:“所以我一直相信着这世界上有英雄,我自己也是一直这么约束着自己的,所以,我相信您,何齐天阁下,您也是英雄,锋龙阁下绝不会看错人。刚才是我唐突了,但是请何齐天阁下不要那么快回绝,我会一直在暗地里调查,搜集到足够的证据,找出那个幕后黑手,这样您就不会再有这么多的顾忌。还请那时候一定将您的力量借给我!”卡特的眼中再次绽放出希望的光芒。
可是我做不到啊……我就是个普通人,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伟大,更没有下手杀死一个人的勇气。既没有那种要和邪恶抗争的雄心伟业,也没有那种要伸张正义的气魄啊……何齐天手中的叉子不经意掉落在盘子中,他赶紧举起木杯,用杯口挡住自己的脸,热泪沿着他的脸庞流进被子里,他只能把泪水混合着蜂蜜酒大口吞下。
对不起,我只是个普通人。
对不起,我做不到你期望的事。
对不起,我甚至连自己的幻想都只敢在心中想象。
无能吗?何齐天不知道,自己曾经认为自己拥有了超乎寻常的力量,自己曾认为自己需要别人的关注和期待。可是如今已经有人期待着自己。而没用的自己却只想要刺激的人生,本质上却还和之前的自己相同。
渴望着别人对自己有所期待,却无法回应。
期待着出人头地,却又胆小怕事。
在心中描绘了自己英雄般的形象,却像个懦夫一样把脸藏在伪装和这个可笑的杯子后面。
自己根本不是英雄啊,自己只是英雄找来的戏子,哪怕是包裹上了英雄的皮囊,里面却还是那个瑟缩在原地的何齐天。
羞愧啊,沙赫利姆尼尔,北欧神话中为英灵们提供肉食的神猪,而在瓦尔哈拉的餐厅中,英灵和勇士们欢聚一堂。原来这间餐厅里,唯一一个没有改变的人是自己,原来唯一一个没有资格被称为英雄的也是自己。自己原以为自己缺少的是机会,能力。后来才明白,把自己变成一个常人的,不就是自己吗?自己坐在这里大快朵颐着献给英雄的佳肴,可是自己却只是个卑微的小人。
泪水止不住地流淌下来,人在什么时候才会流下最诚挚的泪水呢?极度悲伤的时候?极度欢喜的时候?都不是,是在对自己的心理伪装都被层层撕下,不得不面对最真实的自己的时候。他是锋龙的代理人,学生会众人敬畏的救主,甚至西尔贝都认为他是在那辆校车上如同礁石般抵御了如潮水般攻击的英雄。眼前的卡特也将他当作了救主,能够解决梅林学院里面怪异事件的最佳人选。
然而他是吗?他不是,他不过是学了几个气术的普通人,他还是那个不敢和喜欢的女孩儿说话,只敢看着别人出风头的何齐天。
在最初的力量带来的欣喜退去之后,留下的他依旧没有担当,畏首畏尾,仅仅是个懦夫,仅此而已。
对抗黑幕?这种事情会死的!何齐天真想这时丢下杯子,涕泗横流地大声喝骂眼前这个被正义感冲昏了头脑的家伙,送死就别拉上他啊。你一个学生,为什么想要去揭露什么黑幕?
可是他做不到,甚至他内心里,有比死亡恐惧更加强烈的东西在制止他这么做。他是小人,而卡特无疑是英雄,小人有什么资格质疑英雄的行动,小人又有什么资格揣测英雄的想法?
何齐天只能默然流泪,无话可说。
也许卡特看不见,但是坐在何齐天身旁的茉伊拉看的清清楚楚,两行热泪从这个温柔的代理人阁下的眼角无声地流入杯中。茉伊拉被这忽然的变故吓得不知所措。
当何齐天放下了杯子时,卡特看见的是一张抱歉的脸。气可以提升身体的回复速度,所以何齐天可以在瞬息间将哭红的眼睛恢复到正常的水平,他故作镇静地用衣袖抹了一把脸,把泪痕抹去,接着欲盖弥彰地嘟囔道:“这酒真是越喝越热,出了一头的汗。”
卡特还在用热切的眼神看着何齐天,那期待的模样实在是让何齐天既不忍,又感觉自己实在是太过于龌蹉。
何齐天放下了杯子,叹了口气道:“抱歉。”其他的话他实在是不忍心再说出口了。
卡特的眼神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卡特长长叹了口气,连茉伊拉都能感受到他的失落和遗憾。
“那既然如此,就请大家都忘记刚才我说过的话吧。请阁下尽情地享受美食。”卡特挤出一个勉强的笑脸,同时对托尼欧做了个手势,托尼欧也是长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回了后厨准备上菜。
“这里的菜都是用魔法界的手法做出来的魔法美食,和炼金饮料是同种类型的东西,这里的菜不会吃撑,吃下肚子之后会立刻转化为能量,而且因为那口艾瑞尼尔大锅的缘故,在吃过这种食物的五天之内,身体的生命力和恢复能力都会大大增加,相当于加上了一个长效并且无法被驱散的生命力增强的魔咒。”卡特为何齐天盛上了一碗炖肉,香料的味道和肉的气味是如此地诱人,可惜在场三人都实在没有了吃饭的胃口。只有茉伊拉端起肉汤轻轻地喝了一口,可是刚才她见到了何齐天偷偷流泪,即使是这美味的炖肉,她也实在没有再吃下去的胃口了。
卡特似乎也看出了现在的尴尬境地,只能叫住了准备上菜的托尼欧,接着询问何齐天道:“如果阁下实在是没有胃口的话,今天的晚宴就在此结束吧,很抱歉说了那么倒胃口的话题,影响了阁下的兴致。”接着卡特竟还对何齐天充满歉意地笑了笑,接着这个憔悴的年轻人转头对茉伊拉说道:“小茉,在餐厅里发生的事情请一定要保密,无论任何人都不要告诉。”然后他无力地瘫坐在座椅上,连维持自己的姿态都做不到,一连被拒绝两次,这个年轻人的心中失去了希望,可谓是备受打击,可是他仍旧安排道:“托尼欧,等下能够把没上的菜都打个包,以齐天阁下的名义给梅林学院值班的干事们送过去吗?”
托尼欧耸了耸肩:“我做的菜都是烧烤类的,这点倒是没有问题,炖菜之类的我也可以用大锅之类的。倒是你啊,不要紧吧,好像事情没有谈好的样子。”
卡特摆了摆手,用手在脸上抹了几把,好像用力就能把失望从脸上抹掉,然后他说道:“去送吧。我得先回去了,这幅样子不适合被纯血兄弟会的贵族子弟们看见,我得先回宿舍了。这样吧,你等下打我的电话,叫纯血兄弟会的成员们过来帮忙搬一下这些菜。”
托尼欧摇了摇头,接着这个厨师竟从厨师服里摸出一根魔杖来,他在空中挥了几下魔杖,厨房里已经装盘完毕的菜肴们就漂浮在空中飘了出来:“不用了,那些浪荡子根本没有踏进我的餐厅的资格,别忘了我还是个巫师,送个外卖还是没问题的,我这可是看在你这位挚友的面子上。”
“算我欠你的吧。”卡特微微欠身,接着对何齐天说道:“请容我先告退了。
晚宴过后大家各有心事,何齐天和茉伊拉都不再有逛街的心思,茉伊拉虽然玩心很重,但是看何齐天兴致不高的样子,这次的逛影子街的活动只能提前结束了。托尼欧跟在两人的身后,身边漂浮着装盘精致的各式菜肴。
当菜肴被送到梅林学院驻影子街办事处的时候,所有学生会干事都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只是何齐天回绝了各位干事邀请的一起用餐的要求,回到了梅林学院。西尔贝已经不在魔法门的旁边了,而看守魔法门的学生会干事们都向何齐天行礼。现在的何齐天只感觉这些行礼看起来是那么的刺人,每一个向他行礼的人都在他自卑的内心加上一把利剑。
干事们只觉得今天何齐天阁下似乎心情不是很好?
回到宿舍之后,何齐天在宿舍门口与茉伊拉道了别,接着他一头扎进那床柔软的被褥里,眼泪再也忍不住了。自己只是个冒牌货,没用的人,自己身上的所有荣誉,所有的目光,都不是他自己靠本事赢来的,他本来就是个虚伪的演员,这点从自己坐上飞机那一刻开始就没有改变。自己扮演的何齐天和真实的何齐天不同,亏自己还想着人生会不一样了,其实人生并没有什么不同,至始自终,自己也只是个只妄想着荣誉和关注的目光,却没有能够承载他人期望的懦夫。
就在这时,宿舍的门被悄悄推开了,接着门口传来了茉伊拉怯生生的声音:“齐天阁下,您在哭吗?”
在何齐天惊恐的眼神中,那个可爱的女孩子正一只手抓着门把手,不知所措地站在何齐天宿舍的门口。
“因为您的状态不太对劲,所以我并没有走哦……那个……在餐厅里,您也哭了对吧……”茉伊拉有点看不穿情况,可是代理人阁下哭得那么伤心,即使隔着一扇门她都能感受到代理人阁下哭声中的无助,简直像是一条被人遗弃的小狗。
她不明白为什么代理人阁下会哭成这样,在她的心目中,代理人阁下一直是一个没有架子,又十分温柔的人,偶尔早上自己来叫代理人阁下起床的时候还会赖床。这点这个代理人阁下就和普通的大人物不同,他没有任何气场,也没有任何架子。有时候对英国的常识的缺失反而显得有些迷糊,有些可爱。
可是从西尔贝会长那里听到的消息,这样一个平易近人的代理人阁下,居然还是能够在大巴车上独自一人击杀一只异游灵的强大人物,而且那天没有去看的那场切磋,听说代理人阁下和格林阁下两人云淡风轻地切磋了一下双方的技艺。就是这么一个人,居然会发出这样无助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