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巡抚按情况临时派遣,非定制。正德没派巡抚,山东布政司,布政使鲁有智就是老大,他和山东学道范进有过节。
鲁府鲁有智正在读《论语》,管家鲁忠前来禀报:“启禀官人,知府同知劳乐鱼求见。”
“劳同知,快请。”鲁有智急忙放下《论语》,吩咐丫鬟备茶。
济南府知府同知劳乐鱼,和鲁有智同党,二人关系极为密切。
双方寒暄之后,劳乐鱼步入正题:“年兄,刚才千佛山发生了一件大事。”
“大事?”鲁有智笑了,“我山东向来太平,什么大事,还惊动年弟亲跑一趟?”
劳乐鱼将听来的传闻,说了一遍。
“什么?”鲁有智拍案而起,“他竟敢拿《论语》擦屁股,简直是岂有此理,来人……”
“哎哎哎。”劳乐鱼伸手制止,“年兄,兴师动众拿一个二衷子,岂不成了笑话?”
此非元朝,而是明朝,天下到处都是孔庙,敢不把《论语》当回事,那可是惊天之举。
而胡排的傻了吧唧,因为范进的关系,几乎整个山东都知道。即便他用《论语》擦屁股,官府的体统,也不能和一个傻子过不去。
鲁有智顿时明白了劳乐鱼的意思,要用这件事情大做文章,目标是范进。
不过他有疑虑:“上次连越三级查抄胡家,已经打草惊蛇,明日他就要娶按察使外甥女,这个时候对付他,恐怕不是时候吧?”
范进是钦点山东学道,鲁有智明面上不能和他交恶,于是他借正德诏令不准杀猪的机会,半个月前抄了胡家。
可是胡屠夫只是一个杀猪的,还是个外来户,并不是郑关西那一号的黑恶势力。布政司越过济南府衙和历城县衙,直接对一个杀猪卖肉的下手,太不像话。
布政司管行政,按察司管监察。范进联姻按察使,显然是为了应对布政使的打压。
不过劳乐鱼已经有了谋划,低头耳语一番。
鲁有智有些疑惑:“范进此人,表面仁义道德,实则老奸巨猾,怎肯轻易上套?”
劳乐鱼笑了:“那本《论语》,乃范父所遗,不由得他不上套。”
“原来如此。”鲁有智顿时红光满面,“就让他范进去收拾胡家,回过头来,咱们再打他个嫌贫爱富,遗弃发妻之罪?”
刚过去的弘治皇帝,铁杆的一夫一妻制,范进此时遗弃发妻,刚登基不久的正德,一定饶不了他。
“此举连按察使一块捎带,到时候山东震动,朝廷就会考虑巡抚,以年兄的资历嘛……”
劳乐鱼没说完,鲁有智的笑声,几乎把屋顶给震塌了。
“就按你说的办,场面闹的满城皆知最好。”
“下官这就去办。”
“等等。”鲁有智特意安排,“设法让马慕君到场,他不号称清流嘛,让他去主持场面,到时候你在场,多看少说。”
济南府知府马慕君,鲁有智看他不顺眼。趁此机会,山东按察使,山东学道,济南府知府一块打压,到时候这山东,就是鲁有智和劳乐鱼的天下了。
知府同知劳乐鱼,巴不得扳倒马慕君,道声告退,立即去布置……
穿越明朝三天的胡子涵,刚从学院逃学出来,自然不知道重大危机悄然降临。
此时家中烀牛肉,他一边和胡家娘子唠嗑,一边基于职业敏感,思索明朝为什么牛肉便宜。
营养六大要素,脂肪必不可少。
花生油、葵花籽油等等植物性脂肪,古代根本没有。古人脂肪的需求,几乎全靠猪油支撑,所以古代的肉,专指猪肉。猪肉与民生休戚相关,在古代更为明显。
农耕文明,虽然杀牛犯法,但丁屠夫是济南府知府的表侄,官批专业杀牛,牛皮牛角牛筋属于战略物资,要上交,牛肉才算自己的收成。
不过律法所限,正常的地主阶层怕被人穿小鞋,一般不吃。《水浒传》里经常吃牛肉,但施耐庵做了处理,出现牛肉的地方,基本上都是黑店。
因为牛肉脂肪太少,老百姓嫌没油也不买,所以丁屠夫一直在造假。
正德朱厚照属猪,觉得要避讳,他一道诏令,猪肉价格飙升了数倍,丁屠夫趁着这段行市,赚了个盆满钵满。
前世胡子涵的职责稳定物价,帮助打假,可此时望着一锅假猪肉,他没有一丝打假的动力。
此值非常时期,他早应该想到,以范进的德性,早和胡家划清了界线。
当初广东老家生活好好的,范进为了不落下冷落岳父的坏名声,鼓动胡屠夫搬来了济南府。
如今倒好,一到关键时刻,他立即缩头了。
胡屠夫虽然市侩,但也有尊严的,他自然不想接受范进假仁假义的施舍,当初搬来时,把家财全带来了。
正德老儿的诏令下到了山东,胡屠夫按耐不住,偷偷杀了一头猪,结果被人举报,遭布政使司抄了家,老两口一辈子的积蓄全完了。
老实干事的,不如举报的,明朝真是奇葩!
胡排暗叹不已。
胡家娘子一边烧火,一边老泪纵横。
胡屠夫一边拿着铁舀子锅里抄肉,一边泪流满面。
其实家里已经断粮半个月了,要不是胡排回来,胡屠夫也不好意思去丁屠夫那里赊肉。
胡排一拳将土灶台砸豁了一角:“这范进也太不是东西了!”
胡屠夫抹了一把眼泪:“我和你娘不吃牢饭,他还是出了力的。”
“你还真能替他说话。”胡排气得笑了,“应该是丁家大婶说动知府,布政司才不为难吧?”
胡屠夫的抽泣声立即停住了,胡家娘子的哭声也没了。
整个过程,山东学道范进,连个屁也没放过。至于丁家娘子说情,这是胡子涵根据胡排的感觉猜到的。
明朝屠宰业属于低贱阶层,在士大夫眼里,甚至不如戏子和妓女。布政司作为山东最高行政机构,竟然越过济南府衙和历城县衙,欺负一个杀猪卖肉的,太不像话。知府马慕君虽然有些生气,但碍于阶层身份,直到丁家娘子说情。
布政使鲁有智越俎代庖,马慕君出面,他只好见好就收,把胡屠夫夫妇放了出来。
锅里烀牛肉声咕咕有声,一家人皆默无声息。
如今范进毕竟发达了,胡屠夫不但再也不敢骂他,而且还要想法设法讨好。
过了一会儿,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他也有他的难处,况且还有你姐……”
啪地一声,土灶台被胡排一拳,砸的土渣子四处乱崩:“你脑子被驴踢了,他……”
胡排忽然意识到这是新爹。
新爹也是爹,他已经不是原来那个胡排了。
以前胡屠夫把范进骂的一无是处,如今倒好……
哎,碰到明朝这光景,自己若不是穿越来的,估计也这样!
不过范进的所作所为,胡排实在是看不惯:“你给他送牛鞭,是怎么回事?”
胡屠夫闻言,手里的铁舀子啪地一声掉了。
胡家娘子的呼吸,好像一下子停止了。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被憋醒,哇哇痛苦了起来。
“哎呀,别动不动就哭鼻子,能……”
胡排忽然意识到,这是新娘。
牛鞭干什么的,胡子涵很清楚。
范进两口子已经有了一儿一女,办事显然用不着牛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