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冰霜剑,原来是天剑殿苏逸,看来坐在厅内另一个就是他大哥了。”
有人在院后见不清苏逸的样子,但是这柄剑一出,便立刻认出来。
“素来听闻苏铭剑途悟性卓越,为人谦逊,低调有礼,更是将本是赐于他的冰霜剑,赠给他弟弟。让他弟弟在冰霜剑法一途中突飞猛进,也进入一品境。”
“我要是有这个哥哥,我进入一品境肯定比这小子快,要知道苏铭可是将什么丹药参悟机会都给了他弟弟,是个猪都能成。”
“别说了,那人脸色不对了。”
苏逸双眸望向后面那说话几人,神情晦暗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随后望向玉灵目光也更为的不友善。
那些言语自然也传到玉灵耳中,只是玉灵却丝毫没觉得有些什么。
站在她面前的人,是苏逸。
站在院后眺望议论的人,是他们。
这样就足够了。
只是玉灵面色没有丝毫变化的样子,似乎更有些刺激到了苏逸,苏逸握剑的手,青筋凸起。
“这小子不太对劲。”
玉芩对着玉煜传音入密道。
“不是不对劲,是很不对劲,他似乎想杀了二师姐。”
玉煜面色严肃。
“要不然我们叫停?”
“不行,这样二师姐肯定不肯,另外这人也不一定打的赢二师姐,等等看。”
玉煜回应道,他宽大袖中的匕首正在飞快的旋转。
一个动了杀念的人与一个未动杀念的人比斗,并不太公平。
苏铭自然也听到院中的议论,但他觉得这些都是苏逸所应该接受的,有了这些批评,苏逸才会更加努力,然后超过他这个大哥。
只是苏逸那股由心而发,又迅速泯灭的杀意,苏铭并没有注意到。
傅远清双手负在身后,依旧是那副样子。
震渊门师兄,破刀殿吴落,还有那位落花山庄间馨,先后不由得同时看向傅远清,见这玉府管事人没有任何举动,他们也没有多说什么。
玉灵长睫毛微微颤动。
那一闪而过的杀念,亦然也被她捕捉到了。
玉灵缓缓抬起手臂,玄绿色的长袖已经有些凝霜,木剑也随之抬起。
何来这么大的杀意。
苏逸见玉灵抬起木剑,呵呵一笑,白色的寒霜已经将草地覆盖住。
剑起,霜落。
不错,一开始就用这么大的招式,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对于玉府这位一品境女子正因如此。
苏铭满意点了点头,他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只是场普通的比武。
玉灵的木剑有些生涩,扑面而来的寒气已经影响到木剑正常的速度,在受到寒霜剑加持下的寒霜剑法,威力更大。
玉灵踏步在布满寒霜的草地上,苏逸剑起,她人便退,霜落,木剑避。
久而久之,木剑已经覆满寒霜,再难抬起。
久而久之,玉灵已经退到边缘,再无可退。
“你们玉府中的人只会跑吗!”
玉灵瞳孔才有些神色,怜悯地望着满地的寒霜与肆虐的寒气,望着发色已经发白的苏逸,还有他手中不断颤抖地寒霜剑。
“有些时候,你不必如此。”
玉灵此刻话显得有些多,双眸中的怜悯又变得有些悲伤。
寒霜颜色,为白。
白到极致,为黑。
为黑为厉,入魔之兆。
冰霜剑在颤抖,自然是为主人感到悲伤。
满院覆满寒霜,寒气与剑气交错纵横。
这种天地变色的场面纵然壮观,令人为之一叹。可耗费的内力却是成几何倍数的增长,就算是一品境,有着冰霜剑的增幅,也无法维持这种景象如此之久。
苏铭终于感觉到有些不对。
“你察觉到了吗?”
傅远清的声音在苏铭耳畔响起。
“人有千万种,所经历的人生亦有千万种。你于苦难中崛起,知苦难不易;你于天剑殿中脱颖,知学剑不易;你于生死中破境,知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于是你便让你弟,不知苦难,不知剑途,不知生死。赠剑,提境,守于身边,不经生死。
江湖中流言蜚语你不在意,你觉得境界才是唯一根本,可你没想过你弟弟却在不在乎这些流言蜚语,愿意承受你所赠予的这些东西。
世上就有些东西,你觉得有万般好,也会有人觉得万般差。”
苏铭此刻却静不下心听傅远清所讲的这些,他也看到了苏逸面色狰狞,寒气中逐渐有些许黑气纵横。
“哎。”
傅远清长叹一声。
与此同时,玉灵心中也响起傅远清的叹息声。
玉灵两指并拢,以指尖抵苏逸刺来的寒霜剑。
纤细的手指与宽大的剑刃。
看起来没有任何可比性。
也的确没有任何可比性。
苏逸的冰霜剑刺入玉灵的左肩,也穿过边缘的墙壁。
玉灵右手的双指抵在苏逸的眉间,她的左臂已经附上一层薄霜,就连鲜血也被冻结。
院内一片寂静。
没有人会想到玉灵会舍弃她的剑,以手指代剑。
也没有人会想到苏逸竟然真敢将剑刺入玉灵的左肩,而且没有丝毫收势。
苏铭第一个打破这片寂静。
只见他一个跃步便来到院中,扶着已经没有丝毫动静的苏逸,他身后的寒霜与寒气,也随着苏逸的昏迷散去。
玉芩咬着牙走到玉灵身边,抽起那柄冰霜剑,猛的朝天一甩,瞬间只有黑点在空中盘旋。
苏铭望了一眼玉芩,手掌摊开,一直空中在盘旋的冰霜剑,瞬间又回到他的手中。
玉煜面色不善地望着苏铭,一直在旁不停走动。
“多谢。”
苏铭对着玉灵拱手说完后,便抱着苏逸几步踏出了院落。
“师姐,你没事吧。”
玉芩此刻却是对自家师姐感到心痛,从她跟师姐一起学武来,就没有见过师姐受伤过,现在左肩被人刺穿一个大窟窿,肯定疼死了。
玉煜则阴啧啧说道:“若不是二师姐那一招剑指顺便撇开了刺向她左胸的冰霜剑,恐怕我们现在见到的二师姐就是一具尸体了。”
“他!”
玉芩听完便觉得心头涌上一股怒气,一柄竹刀狠狠劈向墙壁。
“师弟你来按住师姐的伤势,我找他们算账去。”
玉煜望着被劈开的墙壁,小心翼翼地按住二师姐的左肩,我这玩笑是不是开的有点太大了。
“算什么账,还有外人在。”
傅远清的声音在他们身后想起,鹰隼一般的眼睛望着被玉芩劈开的墙壁。
“墙你修。”
玉煜早就低下头,可傅远清却依旧指着玉煜说道。
早知道不拱火了。
玉煜心中暗骂自己道。
傅远清转头望向院内熙熙攘攘的各色武人道:“这次玉府观楼就此结束,各位用完晚宴后请回吧。”
“不是还有一个人还没有被挑战过吗?另外两位不是还剩下两次挑战机会吗?”
院中有人质疑道,可说到后面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自问自答的嘟囔。
“各位请回吧。”
一直靠在左边院落已经休憩的几位玉府仆,纷纷开始将还盘旋在院中不愿离去的一些人驱赶。
那白衣眉间有痣俊美少年,在此事上倒显得颇为上心,不一会便将几个不肯走的丢出门外,瞧着门外的动静,想必摔的不轻。
或许这几人也正迷糊着,为何这个少年仅仅九品境,为何能将他们几个八品甚至七品的人提起丢出门外。
“傅管家都处理好了!”
白衣俊美少年首先站在傅远清身后大声说道,嘴脸还摆出怪异模样给玉灵看。
只可惜玉灵正在闭目调息,并没有看到玉久朝着她摆弄鬼脸,若是平常,早就一剑将玉久打趴在地上。
“不要闹了。”
一只宽厚的大手覆盖在玉久头上,玉久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有些心虚不再摆弄鬼脸,这个声音他可太熟悉了。
正是大师兄,玉折。
他神情有些疲惫,脸颊拥有一抹诡异的苍白,两鬓已经有些头发发白,但是他的五官轮廓却十分立体坚毅。
“大师兄。”
玉久低下头小声说道。
“此次论武表现还算不错,攻守之间都没有犯太大的错误,不过别人若是无视你那绚丽的剑法,你恐怕会吃大亏。”
玉折话还未说完,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身体不好就不要多说话了。”傅远清眉头一皱说道,又继续看着玉灵,“这外伤倒还好治,只是这内伤有些麻烦,普通寒气也就罢了,可这冰霜剑法由冰霜剑催动的寒霜之气,有些麻烦。”
玉灵嘴角干枯一笑道:“无非再潜修些日子休养而已,若是这种事我都处理不了,也不配这个二师姐。”
“若真是你想的这么简单,冰霜剑法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名号了。”傅远清望着玉灵左肩自下不断地被寒霜侵蚀,衣袖更是带着缕缕凝霜。“若是你学那女子剑就好了,这寒气说不定还能助你一层,可惜你偏偏要学那刚猛的男子剑。”
玉灵脸色不时苍白不时红润,头顶冒着缕缕轻烟,听到傅远清说出这句话时,笑了一下,“我若真学那女子剑,恐怕再遇到剑锋时,傅管家你可是会见到一具尸体,而不是现在还能勉强跟你说话的玉灵。”
傅远清没有回答,对于这些人选的武途,他从来都不会干涉太多。
有人喜欢刀,那便学刀。
无论是那抽刀断水水更流的刀,还是一刀翻云雾的刀,都随他们去。
有人喜欢剑,那便学剑。
十步杀一人的剑,千里不留行的剑,都是自己选的剑。
人生百年弹指间,若是再不让他们趁着这些时光,做些喜欢的事那也未免太可惜了。
想到这里,傅远清的目光有些柔和。
玉府仆十人九悲,以前玉府仆独留他一人,如今又只留玉折一人,可还好终究还是有这几人,但愿不要重蹈覆辙。
“回去吧。”
玉折注意到微微出神的傅远清,猜到他又是想到往事,轻声说道,
傅远清一听,又眯起眼拍了拍玉折的肩膀轻叹道:“当年的事,也不知是我错了,还是你错了。”
玉折摇了摇头,“我还是觉得你我都没错。”
“我老了,这些人以后终归会还是需要你照顾。可别像我一样,最后被他们照顾。”
傅远清的声音在玉折的心底响起,还有一声悠扬的长叹。
“大师兄,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
玉久见傅管家走远后,连忙对着站立不动的玉折问道。
“你现在不该问当年发生什么事,而是需要担心你二师姐的伤势。”
玉折两指弯曲,玉久只觉得眼前一花,额头便立马肿起了一个大包。
玉久捂着额头,眼角含泪望着玉沁。
玉芩这个三师姐从来只会练武,从来不关心周围发生的事;玉灵二师姐性子高冷,也不怎么关心周围发生的事;玉煜这个四师兄,早就看穿了自己的小把戏;玉锦这个人憨厚,望他也没用;至于玉沉,玉虚总是对他有种莫名的惧意。
至于李河就更不用说了。
玉久思来想去,只能求助的望着七师姐,玉沁。
玉沁虽然性子高冷,但是其实却是一个软心肠,见不得有人哭,尤其是自家人。
“大师兄,小师弟既然也被您惩戒过了,要不此事就算了吧?”
玉沁走到玉折身边,柔声说道,只是面容依旧是一副高冷的样子。
“既然入玉府,又为玉府仆,玉府十诲,你可还记得几诲?”
玉折对玉沁摆摆手,示意她不要插手此事,双眸盯着玉久依旧含泪的眼睛。
“尊礼循规。”
“不以强盛弱,不以弱屈强。”
“见不平事,三思而后行。”
“胜须谦,败不颓。”
“若有人以生死相逼,可以生死相对。”
“手中兵,心中法,立于天地,无愧于心。”
“遇事不惊,遇人观人,事人相遇,对事不对人。”
“不可听之事不问,不可闻之事不闻,不可见之事不见。”
“玉府……”
玉久一字一字缓缓说出口,生怕又说错什么字惹得这个大师兄不高兴,正要准备将第九条说出口时,却没想玉折忽然打断。
“第八条,不可听之事不问。你现在可知我为什么要处置你了?”玉折看着不服气的玉久说道。
“潮生楼旁的小黑屋,非要我去嘛……”
玉久一想到那阴森的小黑屋,心中就有些不舒服,每次被关禁闭时,总感觉会闹鬼。
玉沁瞧着自家小师弟可怜巴巴的样子,于心不忍。但又见一向和蔼大师兄面色严肃的样子,便知此事没有回旋的样子。玉沁便只好朝着玉久无奈摊摊手,示意她也没有更好的法子能帮助他。
“师兄,客厅的客人还未送回客房。”
玉锦突然开口道。
玉久心中一喜,没想到这一向憨厚的八师兄竟然能想到这一周,看来以后再也不偷八师兄的吃食了。
可还没等玉久心中的喜悦刚刚散去,玉锦又接着说道:“师兄,我先将他们送回客房,小师弟得自己去潮生楼那边的小黑屋了。”
玉折点了点头道:“你便先将那些客人带回客房,玉煜你在此处修墙,玉沁与玉芩你两将玉灵扶回厢房,玉沉你要是没事的话,可以送小师弟一程。”
“不不不,我还是自己去吧!”
玉久想都没想就拒绝了玉折的提议,跟这个阴气沉沉的玉沉走一块,就像身边有一只鬼同游,还不如自己独自一人去呢。
玉折看着垂头丧气的玉久顺着长廊离去,嘴角忍不住浮上一丝笑意。
“你还不如直接让他静心领悟此次的心得,免得让他对你心怀怨气。”
玉灵虽一直在闭目调息,可她仿佛对周遭发生的事都了若指掌一样。
“他的性子最为跳脱,若是我直接告诉他,静心领悟此次体验,恐怕他当场便能说已经领悟到了,说不得还能当面破个境嘲讽我这个还停留在五品境的大师兄。”
玉折自嘲着笑道。
“这种事他还是不会做的,他只是有些顽皮而已,少年就应该顽皮一点。”
玉灵轻声说道。
玉折挥挥手,示意玉芩与玉品将玉灵早些带去休息,自己也隐入一条长廊之中消失不见。
原先还十分热闹的鹤来院,现在已经变得十分寂静,偶尔会响起有人走动的声音。玉煜安排着人补墙,玉芩与玉沁已经将玉灵送往厢房,玉锦也将最后一位八门弟子送往客房,轻轻关上房门,玉沉漫不经心的在八廊之中游荡,仿若一只孤独的鬼。
夜色的星光已经有些暗淡,喧闹的比武声已经散去,虫鸣声渐渐又响在这逐渐天明的夜空之中,夜幕就要消散。
“想通了?”
九转廊上传来一句声音,玉折停下了脚步,轻叹一口气。
“还没有。”
黑暗中渐渐走出一人,正是早就在鹤来院退场的李河,也是唯一此次九位玉府仆中没有称玉之人。
“那就多想想,夜色还早,天色尚明。”
玉折说完这句话后,九转廊便没有了玉折的身影,独留李河一人抬头看着夜空,眼神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