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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虚走出洞口,抬头望去这正是花月道旁的黑风岭,刚好离客栈有十里远。玉虚将蝉长老与漠虞放至地上。从怀中掏出一枚青笛,放在嘴边,笛声高昂又悠远在这黑风岭中久久未息。
“是玉虚的青笛声,在那里!”
方纹立刻就听出笛声出自何处。
“黑风岭?怎会跑如此之远?”
浅蓝色长袍上刻着一只张牙舞爪的老虎,腰间横着一柄长刀的男子皱眉问道。
而这男子身边站着有些面色尴尬的李河,眼神四处瞟动,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胡捕头,你现在应该马上前往黑风岭,而不是问人为何在哪里?”
玉雅颔首低眉说道。
“哦?堂堂一个宗师境的玉虚,会遇到什么危险?难不成是碰见天人境的高手不成?那我去也是没用。”
被玉雅称作胡捕头的男子,嘴角玩味说道。
一旁的方纹扯了扯李河的衣袖,低声问道:“让你去花语城找捕快,你怎么把风月城这个最难缠的胡捕头带来了?”
李河无奈的摊摊手压低声音道:“我也没办法啊,半路上刚好碰见他,正好被他拦下,我将事情一说,他就说不必找人了,他去就得,谁知道会变成这样。”
“我觉得现在倒不如你们把客栈里的事再讲讲,我可不像那些人这么好糊弄。”
胡捕头依靠着客栈大门,既不让人进,也不让人出。
“事情已经说的如此明白,若你真有实力,将毒幽殿与暗影阁两处给端了,在此为难我们又算的上什么本事?”
胡捕头听着玉雅的反问,连忙低头道:“不不不,我怎么敢为难玉小姐您呢,只是这间客栈刚好发生命案,而且这间客栈老板又失踪不见,在场的各位都有嫌疑,或者说在场的各位都是杀人凶手。”
胡捕头说完最后一句话,依旧语气轻松。
“说什么呢!我昨天还被人刺伤了!”
“昨晚我都在房间里没有出去,怎么就是杀人凶手了!你别以为当了捕头就可以血口喷人!”
“快让开!我今日还有货物需送到花语城,那可是送给荣知府的货物,耽搁了时间你赔的起吗!”
胡捕头就静静看着围在客栈大门吵闹的众人,被人喝骂,嘲讽倒也仍旧一脸笑意,只是眼神不断在这些人身上扫过。
“大家不如冲出去!看这狗捕快如何拦得住我们!”
胡捕头目光定格在隐藏在人群暗处喊出这句话的人,原本早就躁动不安的人群听此纷纷涌上客栈大门,方纹站在玉雅前面,护住玉雅不被挤压推搡,李河则默默地在心中替这些人默哀。
一,二,三。
李河刚默数完后,那些涌上大门口的人群纷纷被震飞开来,胡捕头蹲坐在客栈门槛上,手中的横刀深插入客栈地面上,身后浅蓝色长袍无风自动。
“这些人连胡捕头的威名都没有听过,就敢这样涌上去,还好只是用刀背。”
几个风月城的人在原地窃窃私语,自这胡捕头来客栈后,原先在客栈最嚣张的风月城人,反而格外的安静,连讨论这名捕快半句话都没有。
“这个胡捕头是什么来历?”
躺在地上哎呦叫的人听到风月城人交谈问道。
“能在中天域最乱的风月城当捕头,没有能耐敢当吗?风月城可不止只有青楼,更有各家开设的赌馆,暗中更有武林中人摆设的黑市……”
“你说了这么多,这胡捕头到底什么来历啊?!”
“呵,没人知道他来历是什么,只是有一身武艺,当时他在风月街头,当街将一位三品剑客斩落于马下,原因便是当街纵马,你们要知道世间用剑的一流高手,十有八九都出自四殿之一的天剑殿。
那名剑客也自然出自天剑殿,但一向护短的天剑殿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还有人看到天剑殿长老来风月城,不是来寻架,而是举酒与胡捕头言欢,这也成就了胡捕头的威名。
但最主要的不是这…………”
“这都不是最主要的?”
躺在地上的人大惊站起身,能让天剑殿低头的人可不多,若是路上遇到天剑殿长老能好言与自己说几句话,那可足够自己吹嘘许久。
“江湖武林上的威望只会让江湖武林中人对你敬畏几分,但一入衙门当捕快,便隶属朝廷,无论你在江湖中多少威望,也要遵守朝规法规做事。
这胡捕头抓的家中至少有四品大员以上纨绔子弟入牢的,可是有许多,虽说后续只是关押几天便放出来,但胆敢抓四品官称朝廷大员家中纨绔弟子的捕快,实属罕见,而且他的捕快之称非但没有掉,反而越深越高。”
“这胡捕头难道是当今陛下的私生子?不过瞧这年岁也不太像吧?”
这人话还没说完,只感觉背后发凉,抬眼望去坐在门槛上的胡捕头目光已经望着自己,再看过去,原本搭话的那些风月城中人更是已经离自己远远,眼睛不知望向哪里。
就在这人以为走过来的胡捕头要将自己押走时,胡捕头却越过他的身子,他的声音从后面清亮的传在这人耳中。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就是暗影阁的人吧?我手中抓过的人有许多,有高官厚禄的官员子弟,也有江湖三阁中人,但唯有这暗影阁中的人,我却是格为少见。”
胡捕头的眼睛弯成一道弧线,望着面前一位瘦骨嶙嶙的灰衫中年男子。
“他会不会认错了?”
方纹有些怀疑望着那位灰衫中年男子,看相貌身材的确不像是暗影阁的成员。
“这老胡最出名的还是他的眼睛,他很少抓错人。”
李河似乎想起了什么,唉声叹气的说道。
玉雅倒是很平静地说道:“戏也陪他演了,你两去看看玉虚叔叔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他在,倒也不用担心我安危。”
“是,小姐。”
方纹与李河低声道,越过客栈大门便朝着那黑风岭的方向跑去,胡捕头余光扫了一眼并未阻拦,只是手中刀向前一挥,刀锋顺带着将客栈大门关上,眼睛依旧笑眯眯着望着这个灰衫瘦骨嶙嶙的中年男子。
“我听那愣小子李河道客栈中不止有那拳师命案,还有暗影楼的人也在客栈中不知在找些什么东西,下手倒不狠,只是打晕了众人。”
“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中年男子的嗓音沙哑道,他的声音仿佛沙子磨损一般,入耳极其不舒服。
“你说巧不巧,我也不知为何收到风月城花知府的消息,让我出城迎接一位贵人。
我在城外长亭久候无趣,便一路顺着这花语城与风月城的花月道一路前行,正巧碰见这荣知府的马车浩浩荡荡的入进这间客栈。我寻思莫不是花知府让我等候的贵人就在此?
于是我整夜都在这间客栈外的一颗松柏树上休憩。”
胡捕头看似无关紧要地细说完这些事,最后在中年男子耳边轻语这最后一句。
中年男子站直身姿,眼神没有慌乱,只是望着胡捕头笑嘻嘻的眼神道:“那又如何?我只是一个路宿客栈的路人,你在这客栈外住也好,或你在这客栈内住也好,这些都与我有何关系?”
“哦?刚才你为什么暗中起哄?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又何须如此着急。
我素来听闻暗影阁四楼中饕餮楼主中有十二地支,这十二地支的功法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便是功法阴气太重,喜夜行,擅合纵之术,三人为阵,往往能发挥极大的威力。但可惜的是,十二地支的境界并不高,据说身为老大的子鼠也不过三品境。”
“看来这位捕头对暗影阁所知甚深,与其说我像暗影阁的人,倒不如说阁下像的更多一点。”
中年男子抚手说道。
“其实你承认也没事,一没杀人,二你又没拿到你想要的东西,三你不想知道谁给你的假情报吗?”
胡捕头笑问道。
中年男子脱口而出道:“是谁?!”
不好。
中年男子暗道,从衣袖中不知掏出什么往地上一扔,漫天的石灰在客栈中飞扬,胡捕头眯起眼也不惊慌,反而连退三步,走到客栈大门,将长刀拔出,宽大的刀刃舞出一道旋风,将石灰吹散个干净。
但原地已经没有中年男子的身影。
“跑了。”
玉雅忽然说道。
“跑了就跑了吧,反正他们在风月城的分阁我已经知道在哪,本来还想从他们口中套出暗影阁的总阁究竟在哪。”
“不,他会死,会有下一个子鼠代替他。”
玉雅话音刚落,一具尸体已经从客栈房顶掉下来,而这具尸体的相貌正是那瘦骨嶙嶙的中年男子。
胡捕头在客栈房顶传来响动之时,便早已越上房顶,除了几片碎掉的青瓦再也没有任何痕迹。
“你点破了子鼠的身份,他的样子暴露在世间,就算你想让他活着,暗影阁的人便不会让他存活于世。”
玉雅望着走过来沉思的胡捕头道。
“一个三品境的高手就如此死了,还真是可惜。”
胡捕头有些感叹。
玉雅却道:“并不可惜,只要饕餮楼主的十二地支经子鼠篇还在,这样三品境的子鼠,他想造出几个便能造出几个,只是他并不想而已。
你且去看看这人尸体,想必内功已经尽失,武器都已经被暗影楼人拿走。”
胡捕头走近一看,仔细查探那具尸体,果然尸体丹田已经被人尽毁,而他身上除了衣衫什么都没有。
“饕餮楼主门下的人都有一个特点,他们的内力能互相吞噬,每当有人身份被揭穿,真实面容暴露在阳光之下,那么搭档若地位高于暴露者,搭档就会吞噬他的内力,拿走他的武器在世间寻找另一位愿意行走在黑暗之中的人。若地位低于暴露者,依旧会吞噬他的内力,拿走他的武器,只是他变成了他吞噬者的暗影阁身份。”
玉雅走到这具尸体旁说道。
胡捕头蹲着身子道:“难道他们就不知道反抗吗?!”
玉雅反而轻笑一声道:“暗影阁从绝望的悬崖递出一双手,让他们爬上来,让他们的存在变得有意义,他们又如何会反抗?反抗那双从黑暗中照射过来的一缕光明?
暗影阁对于我们来说是黑暗的,但对于他们来说却是光明的。正因为他们在世间走投无路,暗影阁才会找到他们。
你知道为什么暗影阁会延续至今,并且陛下毫不打算治理他们吗?”
玉雅对着胡捕头说出这个问题。
“因为人世间拥有自私,嫉妒,丑恶,冷酷,无情。但暗影阁却能让这些东西成就铸造它的一切,所以暗影阁是除不干净,只要人世间还有恶,便无法除干净。
再干净的人进去,也会变得浑浊不堪。”
玉雅的最后一句话有些悲伤。
胡捕头却像是听懂了最后一句话,反而出言安慰道:“恶是无法除尽,但善却也是无法除尽,只要人心中的善大于恶,那么他终究还是会回来的。
陛下他也是明白的。”
玉雅象征性微笑道:“那便多谢胡捕头吉言。”
“走吧,你们还看什么?”
胡捕头瞧着靠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不耐烦的挥手道。
“再不走,我统统把你们扣留下来,信不信?!”
胡捕头见众人没有离去的样子,恶狠狠地道。
众人嘴中嘟囔着,收拾着早已经备好的行李离去,毕竟这种密事可很少能听到,不过这胡捕头看起来真生气了,还是走吧。
“你呢,现在还年轻,不过就十二岁。不要老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看书,虽然那位不在了,但是玉府终究还是有底蕴在的。
你要记住,天塌了玉府会有人顶着,还轮不到你这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到处抛头露面想办法,你花伯伯也是这样说道的。
以后,在玉府中无聊时,可以来风月城玩,风月城除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有些位置却还是干净的。
小姑娘就应该做小姑娘该做的事,至于其他事就该我们做了。”
胡捕头笑嘻嘻拍了拍玉雅肩膀,他布满老茧的双手在玉雅瘦弱的肩上却只是轻轻落下。
玉虚刚吹响笛声,他身后的洞口传来轰隆声,他转身一看,洞口已经被落石填满,脚底更是传来隐隐约约的震动声。
玉虚暗道一声不好,脚步轻移数步,抬手运气欲将洞口的落石震开,可运气于掌中的同时,内力流转途中又扯动玉虚体内的暗疾,但玉虚咬牙硬催动内力挥出一掌。
洞口的落石被震开,洞穴却已经塌方。
就在此时,李河与方纹也已经赶到,他们第一眼就看见躺在地上客栈老板娘的尸体与断手的漠虞,还有站在一旁的玉虚。
李河跟方纹相视对望一眼,方纹跃出一步,正准备对玉虚说些什么,玉虚却挥手道:“将这人安葬,另外一人带回去好生疗养,我先回去一步。”
“你的手怎么出血了?”
方纹出口问道,鲜血顺着玉虚右手不断滴落,玉虚却仿若未知一般。
“无事。”
玉虚脚中似有轻风,跃上枝头很快便消失不见。
“他好像很急的样子。”
李河嘴中喃喃道。
方纹扫视一周却道:“那个少年怎么不见了?”
在另一边,风羽顺着河流水流方向漂泊,说来也奇怪,那些奇怪的忘川鱼也并未没有袭击于他,而那墓室的毁灭仿佛给河流打开了一处缺口,原本是死路的河流现在又重新流淌在远方。
风羽望着幽暗的壁穴渐渐变得明朗,冰冷的水流也逐渐有了些暖意,风羽不禁眯起了双眼,阳光照在风羽的身上,但带来的只是刺眼。
待眼睛适应阳光后,风羽才发现自己身处在深谷之中,自己躺在一处碧蓝的湖泊之中,只是碧蓝的湖泊下不断游动的黑影,使这优美的湖泊增添了许些阴影。
风羽游到岸边,脱下已经浸湿的衣裳,抬眼望去尽是一片姹紫嫣红的景象,各种奇异的花朵在谷中绽放,远方还有一座草庐静立在这繁华似锦的场景之中。
难不成这里还有人居住?
风羽不禁想道,他抬头望着这深谷上的崖壁,目测至少不下百丈,想必不可能会有特意下这深谷之中建此草庐,那这草庐又会是谁造的呢?
风羽脑中思索中,脚步却没有停留,顺着这百花中的小道走进这草庐,草庐上的竹门紧闭,台阶上已经布满灰尘,想必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草庐门上还有一座牌匾,上面写着两个大字。
花阳。
只是风羽觉得这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样,但风羽却始终却想不起来。
风羽摇摇头,不再去想究竟是在哪见过同样的字体,踏上台阶,台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风羽轻轻推开门,掉落的灰尘还是沾染在风羽赤膊的身上。
风羽拍拍身上的灰尘,草庐里面的物件出乎意料的少,仅仅只有一桌,一椅,一香炉而已,再也没有其他东西。风羽还以为建在这百花之中的草庐,里面的物件会跟外面的花景一样繁丽,却没想到如此之简洁,连床板都没有。
风羽走进草庐内,桌上的毛笔与纸已经附上一层薄薄的灰尘,但似乎这草庐的主人走时有些急切,因为纸上的文字显然是刚落笔。
但纸上仅仅只有书写一个‘文’,风羽很难猜出这草庐的主人究竟想表达什么。风羽捏起那支毛笔,应是紫毫笔,这草庐的主人或许只是隐居在此的文人?
忽然风羽像是意识到什么,仔细瞧着笔上这唯一的文字,又走门外,与草庐上牌匾的文字对应,这牌匾上的文字与纸上的文字笔迹一模一样。
“怎么这字迹与这客栈上的牌匾如此相似?”
风羽这才想起是从哪里见过这样的字迹,正是在那间客栈滑落的牌匾上见过这样的字迹,这草庐的主人难道与那间客栈还有些关系吗?但如果与那间客栈有关系的人又怎会来到这里?
风羽正思考着,那香炉上已经熄灭半柱的檀香,忽然亮起了一丝火光,一缕青烟从香炉上缓缓升起。
“这是什么味道?”
风羽耸耸鼻,顺着味道闻去,发现自动燃起的香炉,这檀香燃起的清烟不像那种白烟,而是青烟,味道还颇为好闻,风羽忍不住多闻了几下。
突然风羽头脑传来一阵晕眩,双眼变得迷糊,眼前的景象渐渐变得扭曲而又虚幻,这间草庐仿佛变成一个恶鬼,而自己正在这个恶鬼青面獠牙的裂嘴之中,各种腥臭的味道不断地涌入风羽的鼻间,身后又是不断燃烧的烈火,烈火中更有哀嚎的声音在风羽的耳边不停地回荡。
风羽觉得自己的头颅仿佛要炸开一样,双眸中更是不断闪过奇怪的身影,自己的身体就像木偶一样不受自己控制,朝着身后的烈火走去,在烈火中原本哀嚎的人群,此刻仿佛在嬉笑,在欢迎,在示意风羽这熊熊燃烧的烈火并不恐惧,反而就像是充满着各种能令人愉悦的东西。
风羽眼中的场景又再次变化,原本烈火的场景此刻又变成高山流水,绿树环绕的亭阁,亭阁内有两道身影,风羽望着那两道身影,眼泪无声在脸庞滑落,他伸出手想要接近这两道身影。
可是风羽心中忽然传来一阵绞痛,风羽低下身捂住心口,巨大的疼痛让风羽的额间不停地冒出冷汗,眼中的地面时而变成沙漠,时而变成海洋,时而又变成绿地,时而又变成刀戟相交,旗面飘飘的战场。
无论场景怎么变化,风羽他脑海中的眩晕感越来越剧烈,他心中的绞痛也越来越痛,他的双眸中场景变得混乱不堪,双眼的瞳孔渐渐无神。但就在这一刻,风羽感觉一双大手抓住自己,仿佛将自己从深水中溺亡之中拯救出来,把正在燃烧自己身体的烈火熄灭。
“清醒没有?”
风羽睁开眼,映入眼眸的是玉虚关切的眼神,那香炉已经被人掀翻在地,燃烧的檀香已经被人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