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胡人俘虏交代,他们属于配往西南高邑县巡驻的鲜卑百人队,自也兼任搜刮掳掠的美差。相比以往在幽州北地,此番在河北内地,没有本地驻军干扰,打起草谷要容易多了,收获也丰厚多了。他们此番正是押解部分搜刮,先一步送往平棘的本部落营地。最终,交代后的几名胡骑活口,被纪泽交给被掳百姓处理,用以赎还其所犯罪行,自然,他们只会比斩首死得更惨。
亥时四刻,队伍略经休整,并已基本理顺了组织关系,自要趁夜离开作案现场。发放些铜钱粮食,纪泽对未入伙的被掳百姓恳请兼诈唬一番,要求他们一日后方可出林离去。纪泽队伍则全副武装,人背马驮带上五日口粮,再驮上约合五百万钱的金银细软,终于迈出了平棘远郊的这片丘林。至于剩余的钱粮、铁器等缴获,纪则没舍得销毁,由近卫什先一步潜藏在了密林深处。
有了本地百姓加入引导,队伍对之前的行军路线做了调整,从西南方出林后西向潜行,将绕开沿途关卡,沿县境边缘的田间小径,离开赵郡治所平棘县,今夜潜往四十余里外的赵郡高邑县梅家村。没办法,死者为大,总得让梅家村人给惨死亲人入土不是,好在这一带本就属两县交界的偏僻乡野,且已被胡骑搜掠荼毒过,他们或可取个灯下黑的巧。伺候伍前后警戒,众人沉默潜行,马匹衔枝裹蹄,伤弱者轮流乘马,十多里下来,一行人却是速度合理,沿途顺利,不曾遭遇任何突发情况。
三更时分,他们在一片麦地小憩。左近的麦子尚有小半没收,也或许将不会再有人来收,倒是很好掩藏了他们的身形。坐在田埂上,纪泽左手拿着竹筒喝水,右手轻拍略有酸胀的小腿肚,抬头遥望明月,思绪则已飘向了另一个世界。不知道前生的父母如何了,白发人送黑发,一定很伤心吧,幸好他们当年超生,能有个弟弟给他们养老;还有未婚妻沁溪,是否已被哪头猪给盯上了,不知会不会想他?
“大人,您贵为军候,需要处理诸事,还可能要指挥战斗,不如还是骑马赶路吧。”正思绪万千,新任近卫什长钱波走了过来,不无规劝道。这一路纪泽并未搞特殊,与大部分军卒一样徒步行走,将马匹留给了那些体弱或带伤的同袍,钱波却有点看不下去了。
纪泽哈哈一笑,坚定的摇摇头。开玩笑,军候衣甲就够醒目了,再骑在马上,给冷箭当活靶子吗,他纪某人可是贪生怕死的。当然,心理这么想,话却不能这么说,要讲风范,要讲原则,要讲奉献,更要抓住钱波主动送上的这个表现机会。
于是,以一种豪迈的口吻,纪某人略微放大音量,看似随意道:“军候怎么了,就该特殊吗?都是爹生妈养的,都是两条腿,弟兄们能走,我咋就不能走?还是将马匹留给更需要的人吧,我太重,就不欺负马儿了,哈哈哈...”
果然,通过眼角余光的瞥视,纪泽满意的发现,他的表态赢得了许多尊敬的眼神,其中甚至还包括那个冰山女梅倩的。唯一不爽的是,孙鹏看向这边的目光中,非但没有仰慕,却还带着股戏谑,分明在说“了解”。对于这厮,纪泽也只能视而不见了。
正当纪泽还想再接再厉,将此话题提升至政治高度的时候,一条瘦削的身影从小道上窜了过来,正是伺候伍长绿猴儿。他跑近纪泽,说道:“大人,前方二里外的确有个村庄,本是个大村...”
纪泽不耐道:“这个我知道,本地弟兄早介绍了。还是说说,寻好绕开的小路没有。”
“大人,您听我说完吧。”绿猴儿这会却不似往常的嬉皮笑脸,他铁青着脸道,“咱们没必要绕路,整个村庄现在已经没活人了!”
“什么!”纪泽惊得一跃而起,一把抓住绿猴儿的衣领,几乎是吼着道,“难道又是胡人...”
绿猴儿已经闭上了眼睛,仅是沉默的点点头,眼角却已渗出了大滴的泪珠,摊开的右掌中,有块弯刀的小半截刀头,与一根兽齿磨制的箭头。要说他作为一名经年军卒,战场上可没少见过生生死死,此番竟然如此失态,可见事情之残酷了。
无力的松开手,纪泽垂下头,无言良久,终是一咬牙,挥手下令道:“一同去看看,那里,或许就是大晋的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