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湫关分为北关、西塞、东隘三个部分,其中北关精锐云集,为龙湫最强,东隘毗邻断云山脉和昏瘴森林,是龙湫最险,西塞北接一片小沙漠,沙漠中常有不明的爆炸现象,百余年无入寇之例,所以不被人重视,乃龙湫最安之地。
这回,恰恰是这个最安的地方被突破了,最安沦为了最弱。
章辰渊呵止了村兵的喧嚣,他问那骑手:“入寇的西戎,带来了哪些旗帜?”
“蓝旗,绿旗,金边白旗,反正除了宣张之外,都来了!我还要去别处示警,你们自求多福!”
调转马头,骑兵踏尘而去,章辰渊腹中微怒,冲着骑兵的背影跺了跺脚。
“偏偏清屹和肃青都来了……”
蓝旗是清屹部,绿旗是结嵬部,而金边白旗属于肃青,这个萍川高原上由西戎模仿中原建成的国家,是锐气正盛的新势力。
章辰渊的牙齿不经意间咬到了舌头,唉,除了最弱的宣张部,其他三部都来了,难道他们这回组成了联军?不妙啊……
他一边思考,一边吩咐道:“召集村民,告知当下的局面,把三个粮仓里的粮食集中到一个粮仓去,对,就是南边山上的那个旧堡垒改成的粮仓,我们的人都要撤到旧堡垒中去。”
章辰渊斜眼瞥了瞥韩田和他身后的钜门弟子,发现他们神色紧张,但没有明显的惧意。
“章村正,钜门上下皆为助力。”
韩田的表态让章辰渊的心下稍宽,虽然只有八个人,但蚊子腿也是肉啊。
练完了火铳,章荑拎着存放了王禹的灯笼沿着田埂漫步,正在她因为疲累而不想拎着一个头的时候,她偶遇了正在修造篱笆的蒋平,注意到章荑有些不耐烦的王禹提议可以把自己托付给蒋平。
“他是我徒弟。”
章荑咧嘴笑了,王禹的审时度势正合他意,她把王禹丢给蒋平,像小鹿一样欢快的跑走了,消失在了田野间。
蒋平将他负责的篱笆做好,坐在灯笼旁休息了起来,青青的小麦已在田间蓬勃而立,在太阳的辉映下,还会让人产生成熟的错觉。
回想赵国的农田,王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用难以置信的语气问蒋平:“现在不过是季春,麦苗长势就已如此了?”
“师傅,三关的土地肥沃,就算这些年在逐渐衰退,却仍是天下沃野。”
蒋平回答的语句很自豪,但神色却很暗淡,因为坐拥如此沃野的三关人,沉迷叶瘾,苦于动荡,活得死气沉沉。
远处传来了急促的唢呐声,一个个农民从田间放下手里的活计,从田间探起头,龙湫人反应最快,扛起农具凑成一团,迅捷的离开田野,往平日里集会的地方赶去,而天荆人和晋人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召集的信号。
集会场所是原先三桥村荒废前办傩戏的地方,足够容得下七百多人。
士燮安排好了民众的秩序,章承渊登上荒废的戏台,用本地的土话告知了民众西戎入侵的消息。
然后民众又是惯例的惊慌失措,村兵再用铜锣与大吼压制民众的嘈杂。
“离开三桥村,我们要么北上龙湫,要么南下云屏,但云屏关绝对不会接纳我们的,龙湫附近游弋着西戎的马队,所以,离开这里是死路一条。”
“云屏关要是接纳流民,天荆关的百姓们也不会来龙湫讨生活了是吧?四卿一贯就是这种脾性!”
“团则生,散则死,如今唯有聚在一起,才能苟全下来!”
章辰渊说着说着,走下戏台,穿梭于民众之间,反复强调着如上的说辞。
龙湫人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所以没什么异议,反而有些轻微的亢奋,他们本来就是西戎来了,就进入附近的堡垒承担拱卫之责,等待西戎退却后复归田舍。
每个龙湫人都晓得西戎的到来意味着什么,西戎中只有宣张满足于榷场贸易,而结嵬和肃青素来贪婪。说到清屹,那就是残忍,欲作奴隶而不可得的残忍。
清屹人不为求财,只为屠戮,这个印象让龙湫人刻骨铭心。
被云屏关排斥的天荆人懂得章辰渊的意思,唉声叹气的接受了安排,而晋人本来就没有多余的选择,三桥村全体接受了不久后要参与战事的命运。
章辰渊赋予了韩田调度民众与村兵的权力,给予了士燮制定规矩、管理口粮的职责。
于是,大部分村民开始在韩田的调度下,用鸡公车将粮食运送到南山之上的旧堡垒上去。
远远看去,运送粮食的村民们就像是登山的蚂蚁,而歌声从小小的蚁群之中传了出来,为了排遣情绪,人们开始低唱道:“莺时本是个好时光,但蝗虫常常这时来,又有多少好时光。”
“白绿旗下,我们为牲畜,而蓝旗只为了血祭啊。”
“日子何时到头啊,春天何时是春天啊。”
在一段段的歌声中,一些龙湫人在私下里告诉了晋人和天荆人有关西戎的琐事。
“蓝旗,也就是清屹人,打我们不为抢粮抢人,就为了杀人,他们的神需要血祭,连俘虏都不留!”
“绿旗和白旗,你虽然投降会留你一命,但去萍川做奴隶,也是死路一条,早死晚死都得死。”
运粮的同时,章辰渊让少部分眼神好的村兵去关隘与村子外边巡哨,一有异动就返回报告,村兵们习惯了附近的山地,运动起来不一定就会逊于马蹄子。
章辰渊领着村兵整理军备,并让一些钜门子弟按自己的要求火速制造一些应急之物。
蒋平趴在佛堂的墙头,灯笼放在一边,两人看着众人在章辰渊的指挥下的忙活。
一根根砍下的树木被削尖后,正在被火熏烤,还要在粪水里泡一泡,章辰渊没有那么多武器提供给村民,只能像天环教刚刚起家时,那样制作这种木矛。
长长的矛能给未经阵仗的新手极大的安全感,在密集阵型的配合下,用数量可以压缩个人武艺的施展空间,再加上章辰渊打算据守山腰,西戎骑手迂回侧翼的套路是没法奏效的。
村子里所有的弓矢都搜刮了出来,石韬正进行粗略的检查,墙头的王禹对此一开始很意外,后来才想起来,石韬身为侯爵,好歹对六艺也是要有所涉猎的。
章辰渊亲自从自己屋里搬出来一个又一个封口的大瓮,大瓮上用朱笔写有“乌头”、“小蛊”等字样。
目前,手头的弓一共有一百十六张,其中有十三张筋木弓,其余的都是竹木弓。
蒋平正看得入神,一粒石子丢中了他的后脑勺,他转头一看,发现丢他的是南师彩,
“大敌当前,还不快去帮忙。”
蒋平“哦”了一声,就跳下墙头,找章承渊讨要差事去了。
南师彩把灯笼从墙头拿下来,她俯下身,对灯笼里的王禹说:“石韬让我到稍远的地方去做哨探,我应允了,你就跟着章村正一道去山上避难吧。”
王禹突然对自己的无力感到羞耻,急忙说:“我还是学过周术的,教我的可是天熹名师陈志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