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中央,高伯逸坐在轮椅上假寐,食指敲击着轮椅的扶手。他身后的郑敏敏有点紧张,手虽然按在高伯逸的肩膀上,但胳膊却忍不住在抖动。
“你们都出去吧,待在这里,会打扰我思考。”
高伯逸睁开眼睛,轻声说道。
无人动作。
他回过头,用无辜的眼神看了郑敏敏一眼,后者轻轻一挥手,那些亲卫鱼贯而出,偌大的军帐内,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阿郎,你为什么断言今夜宇文邕会带兵奇袭大营呢?”
郑敏敏轻声问道。
“韦孝宽说的。除了他以外,长安很多人都跟我写信,说宇文邕今夜会亲自带兵来突袭。桌案上那么厚一叠信,你一封一封念给我听的,难道都忘了?”
高伯逸淡然说道。
“但是那可能是伪造的啊,说不定就是……”
高伯逸摆摆手,示意郑敏敏不要再继续说下去。
“如果你谁也信不过,守城又陷入绝地,那么你会怎么做?很多人在出卖旧主取悦新主这件事上,积极性甚至会超乎你的预料。
如果这一点都想不到,那宇文邕还不如早点自尽比较好。”
“你觉得宇文邕现在会怎么想?”
高伯逸反问道。
“搏一把?”
“不,像个男人一样,站着倒下去。”
高伯逸轻叹一声道:“宇文邕大概还没蠢到以为现在还能翻盘吧?如果他现在还能翻盘,那……我也是心服口服了。”
正在这时,外面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一如高伯逸所料的那样。
“还真是……被你料中了呢,阿郎。”
郑敏敏喃喃自语道,眼中异彩连连。她最是无法抵抗高伯逸身上那种智珠在握的淡然。
“你就不出去指挥一下么?”
“不必了,如果布置了那么多,却还是会失败,那么这一战之后我就会解散神策军,重新树立番号。一支军队如果连顺风仗都不会打了,那真是留着半点用处没有,真不如解散算了。”
高伯逸连眼睛都懒得睁开,更没有出去看看的打算。
喊杀声越来越近,郑敏敏都可以听到金戈相碰的声音,更不用说箭矢破空的噪声。破营的敌军好像越来越近,她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又瞥了一眼闭目养神,如千年乌龟一般的高伯逸。
有点想骂人,但莫名的感到安心。
“举着利剑的勇士,冲入巨龙的巢穴,拼命砍杀。可是巨龙的小弟们就像是数之不尽一般,最后勇士体力不支倒下,尸体成为巨龙的盘中餐。他们的宝剑,成为巨龙巢穴里挂在墙上的战利品。”
高伯逸睁开眼睛,长叹一声道:“你看这多像个大反派才有的情节啊。”
他现在的样子,完全就像个超级反派一样,让人看了就想为宇文邕他们鼓劲。
郑敏敏怎么听怎么不对味,想要反驳对方,又没什么话好说,似乎这歪理也不是完全说错了。
“你这人怎么老是把自己说成是那种大坏人啊。你不是说要天下一家,不分彼此的么?我们灭周可是为了天下一统!”
郑敏敏没好气的说道。
“那只是忽悠外人的话,你要是当真那就呵呵了。”高伯逸无情嘲讽道。
两人正在斗嘴间,就感觉喊打喊杀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居然变得渐行渐远了。
呃,这好像有点快啊,秒男也不至于此吧?
高伯逸睁开眼睛,脸上有那么一丝错愣一闪而过,又很快恢复千年乌龟那种平静。
很快,一身是血的斛律光走了进来,对着高伯逸拱手道:“按都督吩咐,末将在大营内安排伏兵。只是周军士气低迷不堪战,还未陷入重围,就已经撤出包围。不过我们还是逮到了宇文宪。
听被俘的周军说,周国皇帝宇文邕也在军中,只是不知为何,最后却又带着垫后的残部退回了长安城。”
斛律光的面色也有点奇怪,那是一种意犹未尽,却又哭笑不得的尴尬表情。
“瓮中捉鳖,没捉到?”
高伯逸失笑问道。
斛律光憋红了,最后还是无奈点头。周军士气崩得太快,进攻还未抵达到包围圈的位置,宇文邕就带着后队跑路了。
只剩下宇文宪傻乎乎的冲在前面……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高伯逸不由得想起后世的某些事情来,深感人性古今中外别无二致。
阿妹你看的军队虽然薪水高,抚恤好,打仗的时候福利很到位。然而一旦面临冲上去必死的战斗,他们能发挥出多少实力,就要打个问号了。
无数例子证明,他们那时候跑得比兔子还快,嗯,往自己这边跑,也就是所谓的逃跑。
宇文邕可能对他麾下那一支府兵真的很不错,甚至军官都是宿卫,在皇宫里驻扎着,天天跟皇帝见面。不可谓不恩宠。
可是你要让这些人朝着完全无法战胜的强敌冲锋,那就是逼迫他们去死。
有多少人可以在这样的事情面前,眼睛都不眨一下呢?特别是在进攻受挫的时候。
宇文邕一开始就高估了人心的美德,低估了残酷的社会规则。没有人会把自己的生命不当回事的。
“都督,要见一下宇文宪么?他一直喊着要见您。”
斛律光对那本《黄金公主沉沦记》也有所耳闻,也知道阿史那玉兹跟高伯逸之间的破事。宇文宪头上绿得发亮,心中不甘,也实属正常。
“用布把他嘴巴塞着,要自尽什么的也由着他。等攻破长安以后,再来收拾他跟宇文邕,去吧,明日攻打长安东城,韦孝宽会放水的。”
“喏!”
斛律光满怀心事的下去了,似乎还有点不相信韦孝宽居然会让出长安东城。
“阿郎,你是打算怎么对待宇文邕和宇文宪兄弟呢?”
郑敏敏轻声问道。
“无道昏君,自然是要审判后,以谢天下。至于宇文宪,买凶杀人,罪无可赦,亦是该杀。但不能由我们私自处刑,明白么?
今日你能随手杀了别人,他日别人就能用至于的手段对付你和你的后人。这就叫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我们不能开随意杀人这样的坏先例。
要让别人守法,首先你得自己守法。”
发觉郑敏敏用看傻瓜的目光看着自己,高伯逸轻咳一声道:“我们就是制定法律的人,明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