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般的美食端了上来,角子、鱼羹、羊排、煨牡蛎,新鲜蔬果。院中的石灯笼已经点起,乐班在庭前坐定,胡琴、阮、筝、琵琶、箜篌、横笛、筚篥、羯鼓,先为胡笳后演渔樵。奏乐声中,郭继恩起身向每位客人敬酒。及到霍启明案前,这道士瞥着他似笑非笑:“你想要我喝多少?”
郭继恩也不答话,举起酒盅一饮而尽,亮一亮杯底,笑一笑走到苏蔻面前,这少妇倒也干脆,起身举杯微笑道:“奴家感佩将军之恩,先干为敬。”说着便将杯中酒饮尽。
庭前弹奏箜篌的季云锦,一双眼睛不住往霍启明身上瞟,听得她又弹错了一处,崔琴师只是连连摇头,金芙蓉却是一双大眼瞪了过来。季云锦吃了一惊,忙摄住心神,安心弹奏。
郭继恩听得曲误,转头怒视霍启明,霍启明缩缩头,只装作不知,偏头认真聆听身边于贵宝仔细询问:“霍真人,这钱庄监管,可是与监军司的职分相当?”
“一点不错,只是监军乃是从军官之中简选。钱庄监管却不同,其人不可在钱庄之中另任他职,只可专任,唯纠劾弹举而已。”
“既如此,则何人可任钱庄监管?若老夫也拿银子出来入本,岂不是不能出任这监管之职?”
霍启明正欲答话,却瞥见庭前的舞姬们,因为季云锦又弹错了一处音符而乱了步调,他停顿了一下才艰难答道:“既入了本金,即是钱庄之东人,自然是可以来做这监管的。另外咱们也得请几位不曾参预钱庄筹办的贤良长者来…”话音未落,却见郭继恩已经去了庭院。
郭继恩着实是忍无可忍,出了花厅吩咐崔乾明道:“崔班首,时辰已经不早,你们且都退下罢。”
“是,既然将军吩咐,小的们这就先回后院去了。”崔乾明也知郭继恩心中不快,忙起身惶恐应承道。
郭继恩瞥见季云锦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不禁摇摇头:“今日辛苦众位,我已经叫东厨预备下点心,都去趁热吃些,早早安歇罢。那季家小娘,给我把眼泪珠儿收了,又不曾说你什么。”
“是。”季云锦慌忙抹去眼泪,金芙蓉瞅着她,既觉好笑,又忍不住有些嫉妒。
乐班退下之后,郭继恩立在厅前想了想,用眼神示意霍启明,意思是叫他出来。
一众客人都在热烈议论钱庄诸事,霍启明硬着头皮起身出去,郭继恩将他拉到庭院角落,质问道:“前日在内宅饮酒时,好好的你去摸人家女孩儿的脸,你是要做什么?”
“没,没做什么,”霍启明难得地吞吞吐吐,“也就是一时手痒罢了。”
“你莫不是这些年在军营里呆傻了,女孩儿的脸岂是轻易摸得的?”郭继恩头痛道,“如今有两个法子,其一,你去与那季家小娘赔个不是,只说是酒后昏了头。其二,你趁势就把她娶了算了。”
“不要如此逼我,这两个法子,我都不选。”霍启明狼狈道,“你要我去向一个十五岁小娘赔罪,还不如杀了我。再者,我如今其实并没有要娶妻的打算。”
“前些时日,你不是说预备娶上十个八个,如今正好,第一个有了。”
“非也非也,贫道当真未有娶妻之想。继恩兄,你也知道如今千端万绪,正是草创艰难之时,我哪里会顾及到儿女情长。”霍启明大义凛然说道。
虫鸣之声传入耳中,郭继恩仰头望着天空一轮残月,叹口气道:“其实你是瞧不上那季小娘子,对不对?想必你觉得她虽然模样清秀,可是出身太过寒微,不配你道门仙师的身份。”
“嘿,什么仙师,一班愚夫愚妇瞎起的名号,我不过就是个不入流的道士罢了。况且我不过年才弱冠,这娶妻之事,大可过几年再说。”
“我知道你是真不在意这仙师的名号,可是你心中终究会觉得自己并非等闲之辈。须得有个貌可倾城、才能咏絮的绝世佳人,才配得上自己。”郭继恩注视他道,“这季小娘子么,美虽美矣,可是对你来说又终是觉得缺了点什么,对吧。”
“心照不宣就行了啊,你干嘛非得说出口来?”霍启明有些恼火,随后他瞧见东院门口有值更的军士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人,前面的身穿圆领青袍,像是一位低品秩的文官,后面的像是他的亲随,连忙说道:“咦,有使者至,是哪里来的?咱们过去瞧瞧罢。”
两人便回到厅前,那军士瞧见郭继恩,忙抱拳道:“禀报统领,进奏院副使康瑞自西京赶来,有朝廷制书至此。”
霍启明闻言,长松一口气:“可算是到了,这来回竟然用了二十多日。”
那康瑞大约三十五六岁模样,长脸,白面微须,打量一眼郭继恩,略一犹豫顿首行礼道:“敢问这位是少将军?卑职燕州进奏院副使康瑞参见。”
郭继恩点头道:“康副使请起来罢,朝廷制书在哪里?”康瑞便忙从包袱之中取出一只明黄色卷轴,双手呈上。
郭继恩接过制书打开,一读之下,微微皱眉:“制曰,燕州行台都督、燕州军统领、河北道观察使郭长鹤,名臣之后,受任军镇,固守忠义,克终臣节。今既往逝川,朕实悼之。可追赠侍中、兵部尚书、金紫光禄大夫。其子郭继恩,久历戎伍,志在戍疆,既有前例,参之旧制,可检校燕州军统领、河北道观察使,升三品护将军,此谕。”
他抬头注视康瑞,摇头冷笑道:“未授都督之职,燕州军统领还加个检校,然后军阶只是三品护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