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偃伸手往怀里一摸,摸出个青玉扳指,乍一看没什么特殊之处,细看之下却发现这扳指透着青翠欲滴的感觉,握在手里温温凉凉,让人时刻头脑清醒。
孩子把扳指套上大拇指,却发现太大了,挠挠头不知如何是好。
“这叫‘琼钩指’,我偶然得来的,希望殿下喜欢。”狐偃眼神变得异常的温柔,他细细打量着这个孩子,好像在看自己一件精美的艺术品,眼睛里带着自豪和赞赏。
“潞王殿下,这边,”鲁践打断了狐偃的侃侃而谈,朝着太子他们所坐之处指了指,又勾起嘴角小声说,“您妹妹还在后头呢,还不快些走?”
孩子听了这句话,竟是受了惊吓似的,他急忙把“琼钩指”往袖子里一揣,找了个离帷幕远的地方坐了下。
他甫一落座,宫殿内不论远近,所有人都听到了一阵如铃响如莺啭的女孩子声响起,还带着三分嗔意,“哎呀,我就是不想去吗,你放开我,快放开我!”
一番求饶不得,少女似乎动了真怒,大声叫了起来:“窦左你个奴才,快放开本公主!不然......不然我就要告你非礼了,祸乱宫闱,治你死罪!”
一把无奈的声音:“我的公主殿下呀,你就别吓唬老奴了,就当您怜爱奴才行么?奴才求您了,陛下还等您过去呢!”是窦左的声音,只是听起来像是苍老了十岁。
女孩子依旧不依不挠,嬴钺可以想象她正跳着脚,“谁要怜爱你,你那张皱纹满的像朵老菊花似的老脸,本姑娘看看都嫌恶心!哎,你们......干嘛,放开我,放开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近,嬴钺的脖子也伸得越来越长,熊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伴随着“哎呀”一声娇呼,一个鹅黄色的身影被侍卫架着直接抬出了帷幕,后面紧跟着窦左,嘴里还不断念叨着“慢些,可要慢些”。
女孩子落地,便发狂似的对着两个侍卫拳打脚踢,捣鼓了好一会儿鬓发也散乱了,额头上都蒙了一层汗,侍卫们平日里打熬筋骨,又穿着一身皮甲,丝毫没有感觉。窦左连挥拂尘,赶走了两个木头似的人,连装疼配合一下公主都不会,活该当一辈子侍卫。
皇帝脸色越来越黑,隐隐有发作的迹象,“小楼,你的朝服呢?”
“前些日子斗狗的时候剪着玩了,嘻嘻,父皇是要再送我一身吗?”女孩子跑上御座抱着皇帝的胳膊左摇右拽。
皇帝捂住了脸,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小楼站在那上面一边跟父皇说着话,一边眼睛也没闲着,在人群里四处撒么,看到嬴钺,小楼嫣然一笑,看到他对面的熊澜,少女只是冷哼一声,迅速地扭过了头去。
熊澜一脸愕然。嬴钺遮着脸小声笑。
“胡闹啊,都是平常惯得你。”皇帝拿这个女儿也没办法,他生了一堆儿子,老了才有这么一个明珠儿似的女儿,一只捧在手心上养着,又有这么多哥哥宠爱,彻底让这孩子长成了“禁宫小主子”,所幸心智纯良,不然真无颜面对地下祖宗。
“公主生得好漂亮。”狐偃赞叹道。
女孩子扬起了头,没说什么,但脸上却清清楚楚写满了“还要你说本公主肯定是最好看最好看的女子了”的表。
“也很可爱,”狐偃笑了笑,又伸手入怀,却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近三尺长的一个木盒,“公主来的稍晚了些,只剩下这么一个了。”
小楼瞧得真切,看见他好像闹市里变戏法的杂耍儿似的,三尺的盒子说变就变,已经是佩服万分,当下听他这么一说,只觉得盒子里一定是好东西了,于是直伸出了手去:“我就要这个,就先不治你怠慢的罪了。”
“哎,且慢。”狐偃手一翻,盒子就凭空跑到了另一只手上,他像逗小孩似的说道:“你想要啊,它还不答应呢。”
“啊,看,那是什么!”小楼突然指着狐偃身后叫喊了起来。
狐偃一回头,只觉得手中一轻,身后什么也没有,心下好笑,堂堂七尺男儿,一个荧惑,竟然着了小姑娘的道,还是这么老套的招数。
他再回头时,盒子已经被打开了,一朵猩红色的剑穗悠悠地垂落下来。
盒子里静静卧着一柄剑,说是剑,可又像是刀,它剑身到剑柄清一色的纯白,如同冬晨初雪,又如凝雨碎玉,不同于熊澜那柄“天下云”,这把刀的白色,是看似冰冷实则如火一般的白,它垂下来的剑穗好像聚集了这把刀所有的灵气与情绪。
葱白似的手指轻轻触碰,刀鞘轻轻一震,然后在场的每个人都清楚地听到了细微而悦耳的龙吟之声,这把剑像是沉睡了千古,终于等来了自己命中的人,悲伤与欣喜交杂着如同浪潮般淹没整个大厅,人们眼中不断闪烁过一幕幕陈年往事,双目不知不觉已经痴了。
“是遇到主人了啊,”狐偃悠悠叹气,“真的找到归宿了,公主,刀名‘虹命’,它是您的了。”
“荧惑......你们......果然是真的。”阶下的定戎衣老将军到底是久经沙场,心志坚定异于这些后起之秀,“这把刀......传说,也是真的?”
他最后一句带着询问,看向狐偃。
黑衣的年轻人轻轻颔首,又轻轻摇头:“那要看您老人家怎么看了。荧惑,从不会真正死亡。”
“因为,我在你们心里。”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嘴角含笑。
他们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周围除了皇帝,所有人都处于一种茫然地状态,好像大梦初醒,想必是狐偃施了什么技巧,暂且隔绝了声音传出。
“你不还带了一把吗?为什么不拿出来?”定戎衣说道,“你顾虑什么?”
“倒没有顾虑,只是怕在这里找不到它的主人,惹得它不开心了可不好。”
“何妨一试?”
“也好。”
他也拍了拍手,一个小黄门从宫殿外面快步走了进来,手里高高捧着一个同样三尺多的木盒子,与之前那个一模一样。
定戎衣奇怪的看着他,似乎在好奇他为什么不用刚刚那个隔空取物的本领。
“没门......衣服里揣一个大盒子还得装着没事人一样......你知道有多难么你。”
定戎衣绝倒。
狐偃拿着那个木盒,此时众人逐渐清醒了过来,包括嬴钺与熊澜。他们看到那个黑衣人手上突然多出了一个长盒子,正惊讶,黑衣人逐渐转动手中的盒子,让它与每一个在场的人相对。
盒子保持着平静,直至转向嬴钺。
隔着一层木头,或许还有一层刀鞘,嬴钺似乎依然感受到刀锋拂过脸颊时汗毛倒竖的战栗,他眼前一花,似乎看到了一条深不见底的深渊,他凑前一看,深渊里陡然亮起两盏金黄色的灯笼,再细细一看......那不是什么灯笼,那是......一双眼睛!深渊里突然刮起狂风,一只头角峥嵘、古奥矫健的细长身影腾跃在了半空之中,眼睛闪烁着耀眼的金黄色,身上纯黑色的鳞片一张一翕,喷出一团水气。
木盒子轻轻颤抖了一下,狐偃抬眼,正正对上嬴钺的眼神,他好像突然知道了些什么,嬴钺被那双眼看得有些不自在,而心里又不停地颤栗着,好像......心底有个声音催促着自己......快,上去打开那个盒子,拿到里面的东西......用它,保护所有......你爱的人!
他赤红着双眼喘着粗气,木盒子颤抖地越来越厉害,狐偃一把按住木盒,转过头来笑道:“我说吧,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