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阑愣了愣:“自然是阳周之吏。”
“直道工程耗时两载,两载之后,白羽亭该作何用?废弃么?”
这事仲阑倒是真没想过,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有秩,他也想不到那么远。
李恪意兴阑珊:“阑君,你是如何看待商贾的?”
“这……商工之民,修治苦窳(yǔ)之器,聚沸靡之财,蓄积待时,而侔农夫之利……”仲阑结结巴巴背了一段经。
李恪意味莫名地笑起来:“原来是韩非的《五蠹》。”
“是。”
“法家抑商,害工,恨不得将天下人都捆在地里,只在征召时为国而战,你们就不觉得有甚不妥?”
在座皆茫然。
他们中有道家,法家,墨家,还有如赵柏、仲阑这般没有明确学派的道外之士,各家对商的态度虽有不同,但秦以耕战兴国,允耕允战,自然是久经考验的强国真理,哪有不妥?
“墨者持机关之道,有负天下盛名的八师名士,应当算工吧?”
赵柏扶着几抢着回答:“墨家以机关践大道,是士,不是工。”
“这倒是个新奇的说辞。”李恪不置可否,“墨家以机关行工事,便是算士,做的也是工的本分。阳周铺开新式农具好些天了,你们见墨家妨农了吗?”
张迁摇头:“新式农具有利民生,何来妨农!”
“那我是否可以说,韩非夸谈了。”李恪用手指敲打几案,慢条斯理,“韩非其实不懂工商,不仅他不懂,商君,李子亦不懂,韩非的老师荀子也不懂,大秦的丞相斯,还是不懂。他们心里,工只会治享乐之器,商只会投机贩巧,于国无用,于世更无用。”
“可古圣人却说天下四民,士农工商,何也?士治国,农蓄本,工强基,商交通,共成天下。大秦起势时,老秦人光着膀子上战场,从敌军手上夺兵刃,待横扫六国时,秦弩无敌,战甲铮铮,此仅是士农之功么?是工商啊!”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国之道,农不济则倚工商。工之艺,不仅能促奢靡,还能利农事,备甲兵。商之利,不仅在赚机巧,还能通有无,足国用!”
李恪深吸一口气,摆稳坐姿,神色正肃:“商有重利,秦以律克其重税,补用于国事民生,此正道也。我在阳周筹建白羽亭,又让你们筹建里肆里坊,正是欲以商税、工利将补阳周财货之不足,易之以牛马,反哺农事,现在的白羽亭能做到么?”
“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你们将商贾视作土芥,却指望商贾以白羽亭为基,交易四方,可能么?无白羽亭之商税,仅凭阳周一县一地,你等又打算以何物贾牛马?莫非是打算将农闲的乡里组织起来,光着膀子,嗷嗷叫着去库不齐抢夺?”
阳周官吏被李恪说得无地自容,一个个垂首跽坐,一声不吭。
田荣离席起身,行到堂中:“尊上,白羽亭即刻改整,必不叫尊上失望!”
阳周官吏齐齐起身,列队到田荣身后:“我等,必不使尊上失望!”
李恪并没有因为他们的表态而欣慰,他皱着眉,像是在下什么决心。
赵柏以为李恪走神了,好心凑上去:“大兄,该夸夸他们了。”
李恪苦笑:“其实我知道,老秦人厌商之风由来已久,不是一朝一夕可改的,你们便是一时被我说服,于大局也无多少用处。可是,白羽亭若是不趁着直道之期借势自成,往后便没有太多机会了。”
他看了一眼田荣,闭上眼,又睁开眼:“我决议,召商民子弟,入集商所为常吏!”
“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