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不屑地撇着嘴:“不过是以私欲假托公事而已。宋玉此人多有小慧,得人之喜,我却不喜。”
慎行哈哈大笑:“世上之人,有几人能如你这般行事?假公之法虽是小伎,用于政事,却可得帝王之喜。说王施政,失其名,得其实,得可偿失也。”
说完,慎行灼灼看着李恪,看得李恪只能不情不愿作揖:“谨受教。”
众人在小厮引领下登楼。
寝浦是精品客舍,背后又有墨家财力支持,虽是独楼,布置却与往常那些透着贫穷的客舍不同。
这里不设通铺,不接士伍,一层是自备的食肆,二层便是八间精舍,三层四间大房并合,走道在外,连接望台,不仅闹中取静,风景还格外美好。
李恪和辛凌、慎行落脚三层,各据一房,余者则在二层两两合住,单论住宿条件,比之碑楼尤有过之。
只是慎行却没有去自己的房间,他在李恪房中落坐,招招手,把李恪唤到一旁。
“恪,为师发现你洁癖过甚。”
“洁癖?”李恪咀嚼着这个难得一见的生癖词,满脸古怪看着慎行。
慎行轻轻一笑:“你莫不是忘了,洁癖一词还是你前几日说与我听,出处……好似是列子?”
李恪笑得尴尬不已。
与墨者们相处久了,李恪嘴里不免会跑出好些后世的流行词,如果被人点出来,他就统统推到永不完结,时有更新的《列子》上。
所以出于列子早已是苍居墨者间的一个笑谈,大家都知道这词是李恪造的,可他懒得解释,便推说列子,偶尔还煞有架势地编些故事。
他口中的列子早已不再是单纯的寓言集,其涉猎之广,堪称当世无双。
由养甚至在私下宣传,旧列子是《列子》,新列子是《李子》,众人应当将李恪口中的《列子》多加收集,以后整理成册,必为经典……
总之,慎行一声出于列子,摆明了是准备敲打李恪。
李恪只能正襟危坐。
“陈馀好虚礼,你不喜他,便疏漏其计。季布行侠义,你不喜他,便多有打压,迫其归正。更早还有苏角守关,你前后判若两人,也不过出于一个喜字。”
“喜则近,不喜则远,君子虽以此方正,此等君子,却难成大器!”
“老师……”李恪不安地扭了扭身子,话未出口,就被慎行一声厉喝打断。
“你只说,我之言,当否?”
“当……”
“恪,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你容得下商贾吕丁,为何就容不下陈馀、苏角之流?”
“丁君信义,守序,为商是身份使然,却与其为人无关。”
“还是洁癖。”
“是……”
慎行叹了口气:“恪,你对他人所求太高,我当日与你说夏虫语冰,你忘了么?”
“不曾。”
“天下皆夏虫,你可以不喜他们,却不可不用他们。应对季布你做得极好,换作他人也当如此才是。为师之言不仅指活人,还有故者。”
“宋玉?”
慎行哈哈一笑:“宋玉者,小人也,巧言如簧,出口不逊。他之品性与你无关,其处事之道,你却当记得。”
李恪不满道:“大夫登徒,与妻恩爱,宋玉直言其妻之丑,又谤言登徒好色,此等人物能有甚处事之道?”
“其道,便是言语惑心!”慎行看着李恪,说,“还记得中车府令高吗?”
“赵高?”
“赵高,小人也,帝王喜之,随侍于旁,然满朝文武皆不喜他。你若与其交道,为敌耶?为友耶?”
李恪愕然。
“高与宋玉相似,貌美,文华,一张利嘴,上可媚君,下可谤臣。你可以不喜他,却不能肆意疏离他,欲成事者上下共举,若上无善意,下无从人,你又能成何事?”
李恪张了张嘴:“所以老师今日才说宋玉?”
慎行抚须,轻轻点头。
“客舍之名,不会也是为了这一课吧?”
“七日前挂的匾额,你说呢?”
李恪终于诚心下拜:“老师用心之深,恪省得了。”
“既知道了,便去食飧吧。今日食生,乃佳宴之物,你当习惯,不可再失礼于外。”
李恪眉角忍不住狂跳:“食……食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