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便是现在,古法仍有信徒,尤其在旧秦之地,商君的法与韩非的法不分上下,至今各有信众。
道家也是如此。
道家自古好清谈寻根,个中差异便是命之一字,天命或非命,又称为莫为和或使。
莫为以季真集其大成,起源自老子,推崇道无为,而天下有为;或使以接予统其思维,推崇天道有实,万物皆为天道附庸。
说白了,他们讨论的就是宇宙中是否有最伟大的意志这个论题。
这个论题不止道家在讨论,儒、墨、名、法,百家学说都在讨论,但都没有像道家讨论得如此深,分歧如此大。
更何况道家还出了庄子这样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学论承自老子,却早已不止于老子。
他老人家一生著书十万余字,最善设问,把莫为和或使批了个遍,一家也不站……
所以道家也是三分,无为之莫为,有为之或使,还有何为之天道!
像这样的学脉分歧,在苍居的时候慎行给李恪开着专题讲了一月,所以李恪知道,一家之言或能说明,但一旦涉及根本,就完全不是三言两语解得明白的。
他问陈平,就是想知道陈平已经站稳一脉,诚心求解,还是正处在学术成型的关键时期,骤自迷惑。
结果陈平苦思了半天,摇头叹道:“我不知……”
李恪头大了。
“《周易》有言,莫益之,或击之,立心于恒,凶。自那时起,莫、或便两相而对。但我师曾言,命之讨论却是从老子之时方始。老子好无为,孔子言天命,墨子说天志,各执一词,无从分解。”
李恪斟酌着句式,努力组织脑子里的知识:“直到庄子说,道术将为天下裂。又在《则阳》中定论,季真之莫为,接子之或使,这才将道家分论剖白天下,为世人所知。附带一提,庄子言,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朕,不能以言读其所自化,又不能以意其所将为,算是将二者批了个遍,可算作道家的第三脉。”
“平君问命,所问当是道家之疑,道家之疑皆在命之一字,平君以为,季真,接子,庄子,何人言中?”
陈平张了张嘴,尴尬地搓了搓手:“我读书少……”
“此事可不是读书少能推诿的,你既尚老庄,当知其一二,此为要,亦非要。老庄之学深邃,老庄之学亦驳杂,唯则其一而从之,方可学以致用,用以致名。”
“可我连下一部会读何书都不知……”
李恪摇头笑道:“我且问你,你之命,天命或非命?”
“这……”
“当是天命!”李恪斩钉截铁道,“天予你过目不忘,过耳则存的天赋,令你显耀于乡,又令你学文尚道,妄图光耀,若无天命,此事何解?”
“或使之……”
“我再问你,你兄嫂之变,天命或非命?”
“这……”
“当是非命!”李恪又一次下了定论,“天爷忙得很,顾不上你兄嫂合离,令他们行至如此的,是你!”
陈平苦笑道:“恪君之言何其刺耳也。”
“忠言必逆耳,良药当苦口,平君,你该向道家名宿求学问解,而非向我。你该抚平你兄嫂创伤,而非任为。你且想想,我一介墨家学子,可能指你明路?你再想想,你兄嫂可是合称,待你离家,你兄孤苦一人,家徒四壁,可能寻到比你嫂更佳的良配?”
陈平颓丧倒地,扶着席,无力说道:“恪君教我……”
“奈何我教不了你。”李恪叹了口气,站起身,从怀中掏出钱袋,把里面收着的十余金一股脑摆在陈平面前。
陈平的脸色难看起来:“我请恪君过来,非是乞怜!”
“这金不是予你的,如何用,你自去思量,此乃友人之谊。”李恪坏笑一声,“我听闻商山有四老,乃当世博学,精擅老庄,你若有意求学,今日落日之前,出里向东南十五里,寻一座水边巨龟,我在那处,也只等你到日落。”
陈平脸上又惊又疑:“你可令我拜入商山?”
“我自然不行。但我似乎听老师提过,四老尚欠他几个人情,还上一个,当是无妨。”
“那……那我该如何做?”
“理清家事。”李恪正色说道,“求学之路坎坷难行,心有所虑,则事不可成,此言望平君思量。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