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
吕羌连夜驾马东去,但吕丁的丧礼却没有草草结束。
八个来自苦酒里的年轻人代替了吕羌的位置,以子侄之身披麻扶灵。
他们的作为无人反对,吕丁待苦酒里甚善,里闾之中,本就有许多乡里视他如亲,些许的于礼不合,性情的北地之人并不会过分在意。
李恪在灵帐外独守了一夜,不披麻,不戴孝,是为送别好友最后一程。
清晨的阳光送来胜利的消息。
戈兰部被由养和旦联手全歼,三百首级曝于楼烦关外,焚营的青烟便是身处在三十多里外也同样清晰可见。
李恪终于和汜囿重逢。
数月未见,汜囿变得越发地干枯老瘦,两鬓染雪,发如枯槁,黧黑的脸上满是笑容,却仍遮挡不住连日的疲惫。
他在由养的护送下径直来到吕丁的灵帐前,对着帐内深深一拜,起身说道:“恪君,苦劳……”
“县令客气了。”李恪轻轻摇了摇头,“劳苦之人不是恪,而是那些执木器鏖战贼匪的乡里们。为剿灭戈兰部三千游骑,这些日伤、死之人,足有四五百众……”
“四五百众……”汜囿苦笑一声,“楼烦关死守二十余日,苏将军派下的戍卒死伤千八,八位墨者战死五人……”
“墨者求仁得仁,戍卒食饷卖命,但这场灾祸与乡里何干!”李恪冷冰冰地打断汜囿的话,言辞之间没有半分客气,“从看到您的私信开始,我便知道,这场灾祸皆源自利欲熏心四字,方螣如此,咸阳的贵人们……亦是如此!”
“恪君,慎言!”汜囿急声厉喝,“此次兵祸皆方螣之责,与朝廷半分干系也无!”
“明明……”
“记住!半分干系也无!”
谁也没料到两人见面会发展到剑拔弩张的程度,幸好在场没有第四个人,唯一陪在一旁的由养眼观鼻,鼻观心,自顾默念隐身神咒。
李恪和汜囿大眼瞪着小眼,一时都陷入到沉默当中。
这时,旦喜气洋洋杀进战团。
“恪!你可知夜袭戈兰部大营,我在营中寻到了谁?”
“还能有谁……”李恪一甩袖子,冷声说:“凡子,想见见你口中的罪魁祸首么?”
……
方螣这个名字李恪听了无数遍,但他此前却从未想过,真正见到此人之时,会是眼下这副情景。
民军昨夜急进夜袭,整个大寨除了吕丁的灵帐,见不到一间营帐,连李恪的帅帐都尚在选址当中。
他和汜囿一道,在一处树荫下召见方螣。
这个引匈奴入关,造成雁门生灵涂炭,血流漂杵的前句注将军看起来并不像个大奸大恶的罪人。
五官端正,方脸剑眉,身高足有七尺六寸,四肢修长虎背蜂腰。
他的黑发浓密,美髯遮唇,若只看面相,绝对当得起仪表堂堂这四字赞誉。
此外,出卖母族并未让他在匈奴阵中春风得意。
旦是在后营的囚车中发现他的,浑身的肮脏不知几日未曾洗漱,破烂的衣衫就连基本的蔽体都无法做到。
这让李恪对他的经历格外好奇。
“方螣,是吗?”
沦落的方螣傲气不减,骤自昂着头,只拿鼻孔与李恪对视。
“你是何人?唤作何名?官爵如何?小小年纪不知尊卑长幼,我方螣之名,岂是你能直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