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李恪并不在意。
他的战略目的达成了。楼烦县的匈奴游勇基本扫尽,剩下的匈奴要不远在天边,要不便是楼烦关下的戈兰部和忙于围攻句注塞的迭巴部,这些人有苏角应付,人马再多,战力再强,也不是李恪该操心的事。
句注塞背后有富饶的中原,与楼烦关毗邻的太原郡更是匈奴将军李信的莫府所在。
大秦的贵人们或许可以不在意雁门子弟的死活,但绝不会任由匈奴破关,对他们自己的财货根基造成威胁。
所以在扫平句注里后,李恪便收兵屯于临治,据中点之势,看顾左右。
苦酒、句注二里一东一西,聚民自守,共同构成了完备灵活的句注乡防御体系。乡里们的装备虽说差些,但抵御散碎的匈奴骑队,绰绰有余。
乡治也开始号召逃难的乡里归巢,于一片废墟当中,戮力重建自己的家园。
扎裹伤口,抹掉血泪,一切都在趋向于正轨。李恪稳坐于营帐,渐渐忘了心中狐疑,只是静待匈奴退却,万事安宁。
如此一直过了四日……
乡啬夫诚押送着下旬的粮秣入营,交割之后寻上吕丁,借着他的掩护,偷偷来到李恪帐中。
“先生,乡治被先生救下后,我遣了里中猎户翻过恒山,自太原郡方向向主君报了喜讯。”
李恪不明就里地看着他。
乡啬夫诚是氾囿的半个家臣,氾囿在就任楼烦县令后又一直看顾句注乡的发展,所以于情于理,报个平安都是应有之举。
可问题是,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必要跟李恪来说,更何况乡啬夫诚还摆出这副偷偷摸摸的样子……
李恪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城中近况如何?”
“城中戍卒尚余二千二三,食水无缺,人力足备,然……弩矢将尽。”
“弩矢将尽?”李恪不由皱起眉头。
弩是秦军最主要的远程打击手段,经过多年的发展,早已藉由多种优势取代了战弓的地位,军中擅弓者百中无一,一旦用尽了弩矢,基本宣告楼烦县失去了远程防御手段,面对匈奴骑射,只剩下闷头挨打。
这对士气的打击可是致命的……
他感到太阳穴隐隐发胀,站起身,拖过那副用作屏风的地图,双眼死死盯着上郡位置,那道刺眼的城关标记匈奴将军莫府。
“李信……晋阳不曾增援?”
乡啬夫诚一脸苦涩,慢悠悠解下背囊,取出一枚手臂粗细的竹筒。
“主君听闻先生领兵抗匈,连胜之后回师临治,坐壁上观,便书了私信,令我交到你手……”
“私信?”
“主君有言,此信只有先生可看,请先生查明封印。”
“竟这般隐秘么……”
李恪接过竹筒,只见筒上火漆油印,密封得严严实实。
他在回执签了大名,确认密封完好,直到乡啬夫诚低头告退,这才取信开封。
筒中是一篇洋洋洒洒的长信,撇去对楼烦十余日战况的描写,汜囿所要表达的其实只有四个字。
秦境空虚!
去岁屠睢兵发百越,聚众五十万,北境军械,辎重抽调一空,强兵尽起。
如今的北境就是一个空壳子。匈奴将军手中无兵无械,各都尉府的配置也只够维持住基础防区,大河以北六大边郡,自保尚且力有不逮,根本抽不出一支足够分量的军队来增援雁门!
汜囿说咸阳在侵攻当日便急令南兵北上,可又说那儿如今正打成一片,按了苏角的估计,从调整战略,抽调物资到装配起行,雁门想要等来援军,少说得等到端月。
端月……
整整一个半月,这支小小的匈奴流匪说不定都渡过大河,劫掠到函谷关外了!
真真是利令智昏!
匈奴恭顺得太久了,久到大秦君臣上下都忘了这个民族的威胁,区区一场好大喜功的百越之战,竟能将北境防区抽调一空!
可想而知,这一切都离不开方螣的功劳。
匈奴之所以能鼓起勇气撩拨大秦的虎须,归根结底,就是他将大秦北境的虚实原原本本暴露在匈奴面前!
战争迷雾终于在李恪眼前一扫而空。
苏角为何固守不出,匈奴又为何急攻叩关……这一切根由,皆是因为在雁门身后,还有无边无垠且毫无反抗之力的中原繁盛!
李恪气得双手发颤。
他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极尴尬的位置上。
句注乡的匈奴游骑被消灭了,可还有上万头饿狼游弋在楼烦关和句注塞外。
他们现在的目标是太原郡,所以李恪才能在临治亭自在逍遥。
可没有增援的句注塞注定失守,真待到匈奴踏破双关,洗劫中原,大秦君臣的颜面事小,李恪却要独力面对一支吃饱喝足,满载而归的匈奴大军!
他们会放过归途上的临治亭和苦酒里么?
真是!
见了鬼了!
李恪一把将密信丢进炭盆,抬起头对着帐外恨声高喊:“令!全军集结,移驻乡治,三通鼓毕而未至者,斩!”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