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雉的脸腾就红了,嘴唇动了动,想要道歉,又不愿道歉。
严氏见好就收,招手让稚姜撤掉酒爵,换上泥炉陶盆,煮茶待客。
趁着稚姜和勤忙里忙外,她问:“你是单父人,为何孤身远来雁门,又在拜帖中称我家姑?”
吕雉深吸一口气,从衣袖当中取出一枚简和一方锦帕,双手递了上去。
“此为何物?”严氏奇怪道。
“简上乃我八字,锦中便是婚书,皆是翁亲笔所书,请夫人过目。”
严氏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你我两家非亲非故,此先也不曾有过交道,你翁何故如此?”
“月余之前,翁在旦君口中听得恪君人品,欲成两家秦晋,望夫人成全。”
“在旦口中……你翁便是沛县吕公?”严氏猛就反应过来,一时间惊呼出声。
“我翁便是为旦君取回武姬婚书的沛县吕公,送旦君出里时,他曾托旦君为此事说合,夫人不知么?”
严氏忍不住苦笑。
旦回里不到两个时辰就被李恪送去了咸阳,当中的时间全用在武姬和田氏姑媳叙话,哪来得及说这么复杂的事……
可是带话不到乃是不义,她只能硬着头皮说:“旦的媪倒是提过,然语焉不详,我便以为是玩笑……”
吕雉不疑有他,红着脸,坚声说道:“夫人,此次我北来雁门,有婚书一方,随嫁千金。娥姁不要三媒六证,只望夫人成人之美,让我能服侍在恪君左右。”
严氏思索片刻,接下锦帕简书,放在面前:“此事我知晓了。恪年未傅籍,尚需两岁才可谈婚,你且随稚姜将同居之事办了,先安顿下来。”
“仅止同居么……”
吕雉轻声喃喃,突然站起身,后退一步跪倒在地。
严氏的眉头轻轻一跳,她看到吕雉从怀里取出一把精巧的玉具bǐshǒu,摆到身前,跪伏不起。
“秉夫人,女子,族之财也。翁赏识恪君人品,特命我远嫁,侍奉其左右,娥姁不敢不从。我此来雁门之事,沛县早已人尽皆知,吕家虽非望族,却也受不得此等流言蜚语……”
听着吕雉略有些散乱的述说,严氏的眉头越皱越紧。
“你欲何为?”
“若夫人不愿娥姁进门……”吕雉咬了咬牙,抬起头,满脸坚毅,“无他,唯死而已!”
严氏觉得头疼欲裂。
大秦的女子在家庭当中从不弱势,甚至律法对她们都有偏帮,给她们撑腰鼓劲,所以像吕雉这样物化自己的女子是极少见的,更多的是像辛凌、武姬这种类型,有着明确的人生目标,努力实践自己的价值。
但吕家的女人却是例外。
当年吕不韦投资赵异人的时候,宠妾赵姬就是交易的添头,后来赵姬生出嬴政,吕不韦赚得盆满钵满,最终不得好死。
吕家好投机,旁系的吕丁对李恪的慷慨是一种投机,直系的吕公千里送女也是一种投机,只是吕雉这样出色的女子,居然也把自己视作商品,星星念念想着投机么?
严氏私心里赞叹吕家的眼光和决断,可同为女子,她还是忍不住对吕雉生出了怜悯之心。
她叹了口气,说:“男子傅籍而婚是秦律定下的,虽说查得不严,我却无意违背。”
吕雉面色一黯,伸出手,缓缓握住bǐshǒu的握柄。
烫金镶玉的握柄触手冰凉,就如同吕雉如今的心情。她怎么也想不到,以她的姿容,吕家的财势,此番委屈下嫁,到头来,居然成了一场笑柄。
翁决计不会接受这样的羞辱,更何况有过一次退货经历,她便是生得再美,也不可能再卖出好的“价钱”,寻到一个大有前途的夫婿。
有才者人必傲,而气傲者,谁能接受自己的堂妻是别人不要的货色?
吕雉心若丧死,只是不住地跟自己说:无他,唯死而已……
她发力抽掉了剑鞘!
一只粗糙的手搭上来,摁住她倒持bǐshǒu的那只手。
严氏的脸上满是怜惜,声音却有些飘忽不定:“家中贫弱,暂时腾不出空余的房舍,我看同居之时,你便与恪同房罢。如此朝夕相对,年逾之后,一切当水到渠成。”
吕雉的眼里泛起泪花,手一松,bǐshǒu落地,深深地插在席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