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是个八尺的壮汉,铁塔似的身材,上身无袖裲裆,下身犊鼻单裤,大冬天的浑身上下热气蒸腾,看上去就是个性烈如火的莽撞人物。
他深知墨家私法之厉,眼看着由养领罚,脸上全是幸灾乐祸的浪笑。
“铸匠子冲……”
“女娃儿,你莫不是要替同门赔礼?”子冲抱着臂,得意洋洋眼望辛凌。
只是辛凌何许人也,要她道歉,怕是普天之下,也就她那个老师,还有始皇帝本尊或有可能。
至少子冲肯定没那本事。
“铸匠子冲,辱及墨家。罕高,去账上支领五十金作其车马之资,驱出院去,不得迁延!”
墨者众人跨出一人,正是当日水车组领头的墨三,他挺直腰杆,昂扬应和:“遵假钜子令!”
满室喧哗,李恪更是听得连汗都要留下来了。
能够被称为匠,此时呆在屋里的人必然都是各领域的佼佼者,这种人才整个雁门郡听说也不过百余,如今他们放下手头的工作,受邀过来苦酒里,辛凌居然只因为一场吵闹就要把人驱出院去……
这是要拆台的节奏吗?
这个叫子冲的莽汉被辛凌真的驱逐,屋里的人,还有那些和憨夫一道,正在驿道上冒雪而来的人,怕是都要作鸟兽散了吧?
水车还玩不玩了?
李恪再也看不下去了,扯着由养的胳膊,疾步冲进屋子:“辛阿姊,且慢!”
辛凌的眼睛眯了起来,杀气腾腾道:“墨家行事,你欲阻拦?”
大秦的皇子妃,墨家的假钜子,豪门之后,勋贵之女,辛凌身上蓬勃的气场直向李恪,看不见,摸不着,但仅仅被余波扫过,就让厅中精匠觉得透不过起来。
只有李恪怡然不惧,他与辛凌四目相对,脚下寸步不让,甚至连表情都渐趋平和,不经意间,已经换上如沐春风般的轻笑。
“辛阿姊,正所谓志合者,不以山海为远;道乖者,不以咫尺为近。大伙都是为了獏行而来,偶有争执在所难免,莫非每次心火上头,你都打算将人驱走?”
辛凌死死地盯着李恪,一字一顿问道:“你意如何?”
“远来即是客。如今客为獏行而来,自然要叫他们窥见真容。到时志同还是道乖,自有分晓。合则留,不合则走,岂不好过武断妄为,传扬出去也对墨家不好嘛。”
辛凌闭上眼睛,沉默良久,再睁开时,又成了那副清冷样子,不再带一丝凶戾:“獏行尚在图中,如何叫他们窥见真容?”
李恪笑着摇了摇头,抬起手中小箱,轻轻一拍:“在场皆是行家里手,獏行是否值得留下,他们当有自己的判断,不若先且安坐,待见了我手中之物,再定如何?”
……
墨者九,漆匠三,铸匠四,陶匠六,此外画工、雕匠各有两人,篾匠、索匠各仅一人,二十八人分列正厅,将李恪一人围在中间,不知不觉,李恪又成了人群的中心。
方才和辛凌的交锋虽说是刹那止歇,却让众人对眼前这个叫他们苦等数日的少年多了一份好奇。
辛凌的气势大伙都感受到了,能在如此气势当中巍然不动,甚至略占上风,这少年真如墨家所说,只是个聪慧的荒里农夫?
雁门郡的水土什么时候能养出这种了不得的农夫了?
还有他手中那个怪异的小柜,小柜当中存了何物,竟让他如此笃定能将精匠们都留下来。
他们猜不透。
李恪在这些疑惑的目光中跪坐,缓缓打开手中提箱,取出其中图板,一一排开。
“诸位,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獏行搭建古来未有,其施工难度远超诸位想象,所以在施工之前,我们要学会这些工具的使用。”
他抬手指向图板,由左至右,轻声念诵,“此处便是这些工具的结构图,包括圆规、角尺、游标卡尺、水平仪、测角器、探水舟、记步车,还有探棒、测距索、便桥,连带的,你们还要学会一项略有些复杂的技能,名为三角测量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