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因为五户为伍,所以每伍都有五座等大的,长宽各三十步(约后世42米)的宽敞小院,叫做“宅”。
宅和宅之间有墙划分,高五尺,厚一尺,顶部如鱼鳞般覆着黑色的瓦片,这就是每家的院墙。
大秦国民户受一宅,再穷也能有安居之所,所以即便李恪家穷成那样,也能在这黄墙黑瓦之间找到属于自家的院子。
说到就到……
李恪看看墙边的门牌,推开门,拖着车艰难迈入。
眼前是座空空荡荡的院子。
不同于别家瓦房连片,鸡鸭成群,李恪家除了用散碎木头搭起来的如庖厨、溷(hùn)厕一类的功能性棚房,就只有两间孤零零的茅屋。
其中大的那间两厢对靠,坐北朝南,小的那间就建在门边,形同门卫。
院中唯一的装饰是水井,井边架设着巨大的桔槔,明明是有着悠久历史的取水设施,他却从没见家人用过。
“公子终于回来了。”
循着声,李恪抬头去看。
不远行来个中年男子,三十上下,肤色黧黑,五官端正,长髯垂胸。
他穿着黑色的裋褐,上面虽说打着连片的补丁,却浆洗得干干净净。
此人是自小陪着李恪长大的隶臣田展,由于左腿自膝盖以下截断,身有残疾,所以乡邻大多称他为癃展。
李恪很尊敬癃展,尤其是看到他跪坐在他那辆四轮小车上,用两根短棍拄地代步,操持着一家起居时,更为尊敬。
卸掉板车迎上去,李恪躬身问安:“展叔,我回来了。”
“一日劳作,公子辛苦。”
“算不上苦,只是……”李恪苦笑着叹了口气,“不说这个。展叔,媪可好些了?
“房内哭声半日不竭,如何能好……”癃展也苦笑。
“焉用稼?”
“还能有甚?”癃展无可奈何道:“焉用稼,何染疾,总之就是哭,闹腾到正午才堪堪睡下。”
“能睡下总归是好……”
“奴还未说完呢。”癃展恨恨啐了一口,说,“夫人才安然睡下,田典余的婆姨却来了,絮絮叨叨总也没完,也不知向夫人说些什么。”
“田典余的婆姨?郑氏?”李恪皱着眉头回忆,大约记得那女人好像是里中的媒妁,贯爱在脑袋上插花。
她来干什么?
两家少有交集,郑氏过来当然不可能是串门唠嗑,至于上门说亲……
秦时风气开放,妇人再嫁、休夫都是常事,而他母亲寡居多年,有人说亲理论上也对。
问题是他母亲严氏笃信儒家,坚贞自守,最好的年华都没想过再嫁,如今不年不节,怎的就想起嫁人来了?
李恪隐约觉得事有蹊跷,才想要问,就听到屋里传出话音。
那嗓音尖利,居高临下,满满都是颐指气使的味道。
“严氏,监门雄姿英伟,爵至簪袅,乡里之中,有多少人盼着嫁入他家?现如今他倒过来上门寻你,你倒底犹豫什么?”
说话的是郑氏,而李恪的母亲就是话里的严氏。
两人似乎是起了争执,所以声调都不算低。
严氏说:“阿姊美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如今只盼恪能早日成材,至于嫁娶之事……您请回吧。”
“请回?”郑氏冷笑着,调门越发
高亢,“纳租之期将近,你缠绵病榻如何下地?田中禾粟无人收拾,你又想如何纳粮?纳不出粮,罚作隶人,你子从此入不得学室,除不得佐吏,你还如何奢求他成材?”
一连三问,声声刺耳。严氏的口气弱了许多,就如在风中飘摇的残烛:“成与不成,皆有定数……”
这句以后,房中便再也没有声音传出来了。李恪呆立院外,脸色一阵青白。
光天化日之下,自家妈居然被人上门逼婚……这世道欺负起穷人来,已经连最基本的套路都不讲了吗?
逼婚逼婚,你逼我才对吧!
李恪怒了!
长久的怨气爆发出来,他起速踏步,哐当一声,直冲进东厢战团。
“阿母管得倒是真宽!收粮纳租皆有我在,劳不到你来费心。至于说媪的终身大事……”
他恶狠狠直视郑氏,郑氏也直勾勾回望着他,那眼神呆滞,茫然,就像是被吓着了。
一个媒婆,我和她较的算是什么真?
李恪突然感到意兴阑珊,挥挥手指向屋外:“滚!”
这个词,是用普通话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