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水坞之时,可真讨厌!”夜叉瞳率先打破了沉默,或许饮了酒的人,尤其是女人,话总是忍不住会多一点。
陆翊赧然一笑,有些不知所措。
夜叉瞳也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打量着树上的少年。
星光透过枫叶洒落下来,清晰勾勒出陆翊的身体轮廓,可以看出这是一个高大英武、十分耐看的少年,和她以前见过的强者完全不同,既没有霸气外露,也没有意气张扬,即使在清凉的夜晚,似乎也带着几分淡淡的温暖。
这样一个少年,怎么会用那样的眼神打量自己,并说出那般粗鄙的言辞?夜叉瞳忽然有些烦躁,不知道哪一种状态才是眼前少年的真正面目。
陆翊躺在树上,心里亦不平静。
他不知道在水坞为何会忍不住去挑衅这个女子,刚才为何又忍不住带她来此间高台。这处地方,原本只属于他一人,从未带任何人来过,但如今却带一个刚认识的女子来了,还是师门宿敌,自己是不是有病?
这种奇怪的情绪给他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陆翊心底有些慌乱,想要说点甚么缓解一下,话刚出口就后悔了,“当时,你确是一个悍妞啊!”
夜叉瞳星眸一瞪,心底窜起一股邪气,将空坛往地上一摔,眼看就要发作,忽听陆翊问道,“你叫甚么名字?”
夜叉瞳心底的那股邪气立刻消失无踪,她当然知道对方问的是真名,一个只有极少人知道的名字,“珞伽,佛经有言:受此璎珞,护其伽蓝。你呢?”
“陆翊,周易有卦:鸿渐于陆,其羽可用。”
话到这儿,两人又不言语了。
“你继续。”珞伽再次打破沉默。
“继续甚么?”
“你说呢?”
“讲武堂西北,为杂家陶然居,碎叶城开支不小,全仗杂家传人经营调度,如今负责的,是班昊、班卫父子。当年班始一家因阴城公主之事满门抄斩,只有幼子班昊得巨贾疏通救出,辗转来到碎叶城,成为杂家传人。”
杂家多出巨贾,其中最杰出的人物,莫过陶朱公、吕不韦两人。因吕不韦一本万利投资秦嬴政之事,杂家传人大多胆大包天,敢于参与朝堂之事。
珞伽听得颇有兴致,在枫树下找了一处地方,舒舒服服地靠了上去。
她出身异族,自幼醉心武道,对陆翊所说的这些其实听不大懂,但不知道为甚么,她十分享受这种状态,并不希望陆翊停下。
“陶然居往北,为阴阳家的观星台,自董仲舒迎合武帝,提出天人感应之说,阴阳家的五德始终说就与儒道揉合在一起,至王莽、光武年间,更在图谶之说中达到极致。”
陆翊的神色变得十分复杂,“不过观星台这一代的行走邹韬,却只对天文地理着迷。”
“观星台东南,为道家天一阁,这一代行走葛玄,素喜遨游山川,与人论道,常年不在碎叶城,又好炼丹制药,入世救人。”
“天一阁往东,为儒家正气轩,其主张与汉廷盛行的董氏今儒差异较大,更接近孔孟古儒,上一代行走卢植,早回中原,从师于陈球、马融等今文大儒,试图融合古今。卢植一走多年,正气轩这一代行走,迟迟未定。”
“天一阁东南,则是墨家的尚贤坊了。”陆翊惊觉珞伽好一阵没有回应,转头向树下望去,只见珞伽已恬然入眠,“看来我的睡前故事,还算成功。”
陆翊有些好笑,闭目欲寐。
忽又坐起身来,脱下麻布青衫,悄然跃下地去,轻轻搭在珞伽肩头,又跃回树上,重新躺下。
枫树下,珞伽长长的睫毛猛地颤动了几下,然后静止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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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片星空下,数千里外,蒲昌海东岸。
阎忠猛地睁开双目,从噩梦中惊醒,他深深呼了口气,侧耳倾听。
帐外不时有夜风呼啸而过,蒲昌海涛声浩荡,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