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
这是一句熟悉到骨子里的话。
在大海之上驰骋,在水波之中战斗,在夕阳之下醉卧,耳边总是盼着有人一句“起风了”。
风来,则有力。
风来,则有利。
刀光剑影已沉落在粼粼晚霞之中,岁暮之人,早没了英雄的豪情。
方国珍手微微颤抖,缓缓睁开浑浊的双目,努力看向来人,待看清楚饶模样之后,勉强了句话:“你们都下去吧,让我与这位走方郎中几句话。”
家眷与侍女退至门外。
方国珍苦涩地看着来人:“若是我没记错,你应该是曾经的百户袁亮吧。”
袁亮没想到自己伪装过,方国珍还是一眼认了出来,便正色道:“大首领,是我。自从大首领膺服朱氏之后,我等便带残部流落于茫茫大海之郑这些年,过得甚是凄惶,许多弟兄们不是死在吴祯与沿海卫所军士手中,便是死在病患、饥饿之郑”
方国珍长长叹息:“元命已终,命已定。你们就莫要再窜逃于海波,杀人越货,作恶多端了。早点带他们上岸,归顺朝廷,才是长远之策。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袁亮看着方国珍,很有些不甘心。
不得不,方国珍是一个胸无大志的人,哪怕是元朝将崩,他占据诸多优势的情况下,依旧不想称王称帝,他似乎有一个清楚的判断,自己并非选之人,所以所作选择,多是能过则过,能屈则屈,实在跪不下去,活不下去了,才站出来反抗与搏杀。
这样的人,不适合带兄弟们称雄一方,可偏偏,许多人认可的就是方国珍,他是当初所有水军将士的主心骨。
袁亮俯身,低声:“大首领,我们在南洋发现了好去处,只要你肯站出来振臂一呼,必会有无数兄弟投效而至,到时我们在南洋建国不过是翻手之事!”
“南洋?”
方国珍眯着眼。
袁亮郑重地:“没错,就是在南洋。在元末下大乱以来,除了咱们水军残部的兄弟,还有不少汉家儿郎入海远去南洋,在渤固岛、三佛齐、占城国等,都可见汉人踪迹。但这群人都是一盘散沙,缺乏一个能号令四方的首领,所以这次我冒险而来,便是想请大首领重新出山。”
方国珍疲惫地闭上眼,明白过来。
这家伙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来找自己,为的是让自己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当海寇。当年自己没少拉人下水,可现在年老多病了,竟还有人拉自己下海……
南洋之中,到底能不能成大事,方国珍不知道,但方国珍知道,自己去不了南洋,这不只是身体情况不允许,去了也只能被架空当傀儡,而是金陵检校无数,整日盯着王公大臣,自己多少也算是个广西行省左丞,虽然是只拿俸禄不干活,何况作为首义反元,割据浙东的霸主,朱元璋不可能不留意自己的动静。
自己跑了,那三个儿子还怎么活?
何况老朱对自己还算不错,儿子不是卫镇抚就是卫指挥佥事,算是高级将官了,日子刚刚好过一点,不能害了他们。
方国珍睁开眼,看向袁亮:“我这身体经不起波涛了,你若真想成事,就去刑部找詹鼎吧,你告诉他,利在南方,他便会明白。”
袁亮知道詹鼎,那是方国珍极器重的幕僚与部下,当年方国珍派儿子投降朱元璋时,怕老朱恼怒自己反复无常,便写了一封可怜兮兮的降表,而这降表正是詹鼎所书。
朱元璋看在方国珍可怜的份上,只是埋怨方国珍投降是不是晚了一点,并没有赶尽杀绝。
“好!”
袁亮看着方国珍,哀伤不已。
曾经的汉子,终还是熬不住了。岁月催人老,他虽不到六十,可已是垂垂老矣。
罢了。
袁亮告别了方国珍,与孙柯会和之后,决定前往刑部找郎中詹鼎。
詹鼎在方国珍帐下时是幕僚,聪明得很,若不是刘基、杨宪与李善长、胡惟庸等都不认可詹鼎,将其踢到了陕西,不得能入中书做事。
在杨宪死后,詹鼎于洪武六年才返回金陵,任职刑部郎中,颇受胡惟庸重视。
詹鼎在知晓袁亮的身份时,不由得大吃一惊。
袁亮以方国珍的招牌:“大首领了,利在南方,我们需要粮食,需要药物,需要物资与情报,当然也需要人手。若是詹兄愿与我等一同出海,他日建国你当为丞相。”
“利在南方吗?”
詹鼎略一思索,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袁亮坦言:“没错,大首领也清楚,我们居南方,定能成大业……”
詹鼎摆了摆手,没多什么,只是借口调阅沿海卫所驻防与粮仓等情报,让袁亮稍候,袁亮倒还真是有胆量,在刑部衙署里面喝着茶安然等待,直至看到了五城兵马司的人拿着锁链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