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血痕压在另一道血痕之上,交叉得如同碾出的车辙。
鞭刑,这是一种卫所刑罚。
卫所是军队机构,不像是县衙民事机构,有罪按律竹棍、大木棍伺候,军士犯了错,通常没竹棍,挥鞭子是常见的事。
顾正臣低估了挨鞭子的疼痛程度,十鞭子下来,嘴角都咬出血来了,若不是张培扶着,估计是站不稳,这他娘的还是赵海楼收了力。
句容卫,五千六百军士,每一个军士都看到了顾正臣挨鞭子的过程,对顾正臣的印象出现邻四次变化!
第一次看到顾正臣时,众人不屑、不服、不甘居多。
顾正臣实在太年轻,年轻没啥,至少你像沐英一样,身体强壮,能端起十几斤长枪挥舞。
可顾正臣怎么看怎么就是一个文弱书生,这种胳膊上没二两肉的白脸,也配当镇抚,发号施令?
可当顾正臣开始讲话,怒斥众人愚蠢没脑子,出句容卫的使命时,众人才开始正视眼前的年轻人。
显然,顾正臣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他清楚卫所如何运作,如何扎营,如何警讯与戒严,他甚至计算过每一段路所需要的时间,他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却颐指气使的文臣,更没有倚仗自己镇抚的身份大吼大剑
可当第二次印象刚刚建立起来,顾正臣就表现出了自己威严的一面,借赵横等人赌博准备立威。
军队中立威不烧火,而是见血。
抓不到问题,找茬也会送几十杀威棒,以确定自己的绝对权威,告诉所有人不服从自己的下场。找到问题可就不是杀威棒了,杀人都可能。
朱元璋治军严苛,打下的时候军队乱纪,哪怕是将官乱纪,朱元璋杀就杀,绝不留情面。比如胡大海的儿子胡三舍就因违背禁酒令,私自酿酒获利被朱元璋给杀了。
这种杀人立威立规矩的方式自然是一脉相承,加上用时短,见效快,许多将官都喜欢用。
众人原以为顾正臣会像其他将官一样,借赵横等人身体的某些部位来站稳脚跟,可谁成想,顾正臣竟放过了赵横,转而选择了领刑担保!
领刑担保也就罢了,不过是将官与军士参与,可谁能想到,文弱的顾正臣竟也参与其中,硬生生抗了十鞭!
这种威严之下的宽仁,这种义气之下的担当,这种与全体军士同刑共命的沉重呼吸,令句容卫上下五千六百军士极受触动,一个个感动得湿了双眼。
在顾正臣之前,从来没有将官与全体军士一起领刑之人,甚至于一些将官根本不将军士当自己人,而是当仆人,呼来喝去。
同担保,同鞭刑,同呼吸,同命运。
人心大同!
在这一刻,句容卫军士彻底归心,打心底认可了顾正臣句容卫最高长官的身份!
张希婉流泪了。
看着趴在床上,后背满是伤痕的顾正臣满是心疼,不停咒骂赵海楼个杀千刀的,竟对自己夫君下如此重的手。
“好了,他更惨,因为打了夫君,他自知有愧,多领了十鞭。”
顾正臣勉强笑道。
张希婉擦了擦眼角,接过荷递过来的药膏:“都怪妾身,就不该提句容卫。”
顾正臣想要侧身,结果扯到伤处,直吸了口冷气,对连忙安抚自己的张希婉:“我是句容卫的镇抚,你即使不,我也会去。这群粗汉不好收服,这十鞭子,倒也不亏。”
“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们还敢违抗夫君的命令不成?”
张希婉轻轻涂抹着药。
顾正臣感觉后背凉凉的,并没那么痛,轻松地:“他们不敢公开违背命令,可没有人心与威望,夫君这个镇抚很容易被架空,日后发句话,也难免有人阳奉阴违,命令大打折扣。就以守卫营地来,赵海楼、王良这两个千户警告过所有军士,要服从军令,卫所值营时禁酒、禁赌,可结果呢?”
“你要知道,句容卫的军士抽调自金陵各卫,是拼凑而成的新卫所。赵海楼、王良是千户,他们的话都有缺耳旁风,那夫君即使喊破喉咙,又能让他们听几分?不用点特殊法子,人心不服,军令不通,那鸣鹤山岂不是处处漏洞,出了问题,谁都担不起。”
张希婉明白这个道理,可看着夫君身上的伤痕,一道道淤青,有些地方都黑了,这个法子也太受罪了。
顾正臣没其他法子,单纯的立威,剁手杀人,未必是最好的法子,吃点苦就吃点苦吧,至少目前来看效果不错。
“姑爷,骆县丞求见。”
荷在门口通报。
“让他进来吧。”
顾正臣答应道。
张希婉皱了皱眉头,低声:“夫君已伤成这样,就不能多休息休息,他们也是,半点空暇都不给夫君。”
顾正臣起身,在张希婉的帮助下心穿上里衣。
骆韶走了进来,行礼道:“见过县尊与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