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弃衣提着酒来到张三爷房门口,刚抬手,便听房内传出一声:“请进。”
柳弃衣怔了怔,笑着推开门步入其中拱手道:“张老先生。”
“柳先生。”三爷放下笔,起身道:“请坐。”
两人上了木榻,隔茶几而坐。
柳弃衣反手拿出两个小酒杯,斟酒时道:“此番叨唠,是想向张老先生请教。”
“请讲。”
柳弃衣自顾自的端杯一饮,问:“听闻张老先生自海外归来,不知之前在海外何处久居?”
“若说久居,船上多些,三十年漂泊,高丽居了一年,倭岛居了三年,南洋四年,天竺五年,原始的黑人大陆又待了十年,此后穿越西欧英吉利海峡,再绕至北海,原想着到西大陆一探究竟,奈何北海苦寒,船触冰山落海,所幸冰面厚实,得以进入西伯利亚,但此地苦寒,不幸染病,随从便千里迢迢将我带回中土。”
柳弃衣的空酒杯一直抓在手里,听完良久,才反应过来放下杯子道:“老先生这一行便是三十年?如此多地方又……我只知天竺,黑人可是昆仑奴?还有北海不是在漠北吗?从未听过北海有海峡啊?”
三爷点头起身,从书桌后拿出一卷图纸,回到木榻。
柳弃衣利落的将酒壶和杯子放到身旁,目光炯炯的看着三爷将图纸平铺在茶几上。
只一眼,这位被世人称为通晓天文地理的古今中外第一奇人,被一张简简单单的图纸震惊的无以复加。
“中间这一块,可是我中土?”
三爷点头:“正是,只是大致标注了州府,更细的地图,我那师兄不肯给,恐朝廷得知,误会我等有所图谋,简直可笑,此非战地图,无山川标注,无地貌海拔之记录,对行军打仗毫无帮助,能图谋什么?”
柳弃衣不动声色的点头,目光从西域一路看到西欧,看到标准的英吉利海峡后,愣了愣,惊道:“老神仙曾从此间穿过?”
三爷指着英吉利海峡一路往北饶,到白令海峡前道:“老夫便是在这里染的病,而过了白令海峡就是西大陆,传闻上古时期,漠北的原故部落曾从这里进入西伯利亚,然后在穿过冻结的白令海峡抵达西大陆,他们过去后究竟过上怎样的生活,游牧、农耕还是渔猎,老夫有无数的疑问,迫切的想要再穿越茫茫大海去西岸一窥究竟。”
“西大陆,西岸,此地不是东方吗?”柳弃衣盯着图纸问。
“并非如此。”三爷将图纸立起,卷成圈道:“这是我游历世界所推出的世界全貌,只是西大陆尚未补全,眼下绘制的这一点是我师父留下的,可惜他找到西大陆时也已年迈,没能探寻多久便仙逝了!”
“啊!”柳弃衣长叹一声。
三爷将图纸铺平道:“你所说的北海是这里,我们用当地人的语言,音译称为贝加尔湖,算不得大海,此地的掌控者先是匈奴,后是鲜卑,再被柔然和突厥所控,如今不知是回鹘,还是蒙古部族掌控,我只是年轻时去了一趟,此后就一路向东,在高丽出海了。”
柳弃衣感慨的摇着头,不是不信,而是不知何言以对!
中土已经很大了,他去过的地方却不足一半,便已耗时十年之久,为此还有些小自得,看到这幅世界地图,才知天外天,自己就是一只井底之蛙。
“老先生,请受柳弃衣一拜!”柳弃衣跪直躬身。
三爷随意道:“你果然是当朝国师!”
“与老先生相比,惭愧!”
柳弃衣是真感惭愧。
“我不过是去的地方多,没什么值得夸耀的,国师这等为江山社稷之人,更该值得敬仰。”说着,三爷朝他作了作揖。
“老先生如此反倒让柳某羞于见人了,老先生师门才是真正为了江山社稷着想啊!”
三爷心底一笑,这厮,终于忍不住把话套到这里来了。
“法不轻传,是为大道不争,这些年轻人太不懂事,都让我师兄给惯坏了,国师既来此,那么此一劫已无从可逃,可怜我那师兄白发人送黑发人。”
柳弃衣脸色有些白!
他太懂三爷这番话什么意思了。
三爷这些师侄,任何一个进入朝堂都是举足轻重的,可他们没有,选择一个小小河口,大有自立门户的意思!
这让陛下怎么看怎么想?
就算陛下大肚能容,百官又该如何想?
地方权贵真的不会参与?
一旦陛下看不住压力,再器重河口也没用,为了大局,只能将河口拆分送给这些人。
这么一来,张老先生的师侄们会答应吗?
白发人送黑发人,绝非空谈。
应该是这一门,曾经历过的血淋淋教训!
若不是孙乾平压住了贪念,尽最大所能的支持榆哥,河口不会有今天,陆相心、农芦泽、林季、朱天蓬、白大夫、肖哥、神秘女子和画家等人,更不会陆续的出现。
他们来这里就是一展抱负的。
用他们的方式救黎民出水火。
他们可以接受朝廷监督,但不会接受朝廷管制,至少在他们的领域里,朝廷不能指手画脚,也没资格指手画脚。
因为在这些人的领域里,满朝文武还真找不到与之媲美的,包括他柳弃衣。
也是他这半个月来亲眼见证的。
“既然老先生都发话了!”柳弃衣将地图卷起递给三爷,摆上酒杯斟酒道:“不出河口,柳某性命担保,谁都别想撼动此地,包括孙家。”
三爷终于端起酒杯,与国师对饮。
此后柳弃衣没再询问三爷的师门,而是谈天说地,将自己所知所悟摆出来,求三爷指点。
张三爷也不吝啬,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最后说到生死洞,三爷只称听过,未见过,他师兄倒是去过,只说里面是些域外宵小罢了。
柳弃衣愕然。
生死洞处处凶险无比,连他都不敢深入多少,却在三爷师兄眼中,成了宵小之辈。
那祭尸教算什么?
蝼蚁吗?
直至深夜,柳弃衣才告辞回屋。
章珪瑞忙问他打听到什么?
柳弃衣只笑道:“世界之大,柳某也好希望能出去看看啊!”
“世界之大?”
章珪瑞无语片刻,不住追问:“你们究竟聊了什么?”
“天之星象,地之群山,海之广阔,外之国情,真是涨了见识!你知道吗,佛教虽从天竺来,但论起发展,天竺佛教却不及中途佛教,缘由竟是佛教源于婆罗门教,在婆罗门教之下还有分支,如耆那教和印度教,且天竺人极容易受宗教影响,他们不仅信本土婆罗门,还有中亚来的基督教、伊斯兰教、琐罗亚斯德教等,照老先生的说法,他们并不信教,而信钱信粮,因信教能得到钱粮,故而朝三暮四,殊不知,这些教派如乱世奸雄,利用信徒劫掠它地,将抢来之物取之小半分发信徒,大半由教里中高层分赃。”
什么跟什么啊?
章珪瑞是想听这些吗?
张三爷来历呢?你倒是问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