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绵绵,断断续续地下了半个多月。
天似乎是一下子冷了起来,凉风细雨,穿林打叶,给冷清了有些时日的王后宫里徒增一抹静谧的意趣。
两个婢女趋步无声地走来,在寝宫的外殿为灯盏添油。
今晚是个特殊的日子,算下来也是一月一遇,相当难得,大殿里的八座十二连盏大油灯必须要保持长亮。
婢女们轻手轻脚地忙着,燃灯到近处,稍不留神听了一耳里间的声响,心照不宣地对视着笑笑,随即面红耳赤地低下头,结束手里的活儿后便匆匆走开。
而那里间中,正进行着一场只属于两个人的**……
过罢,全天下地位最高的男人和全天下地位最高的女人并排躺在榻上,对着头顶的轻纱帷幔放空思绪。
“陛下很久没来了。”
芈纾温柔地看向丈夫,伸手帮他擦了擦额边汗。
她拭得仔细,收割麦子一样一粒一粒地数着,仿佛对汗珠充满了感情,还带着些收获的满足,因为每一粒都是她努力的成果。
嬴政闭目由着她,长长地、懒懒地“嗯”了声,唇边胡须跟着颤动了一下,又换作均匀沉重的呼吸,睡虎眠龙般一阵又一阵。
他被山一样的奏简消磨了一整天,腰酸背痛,脖颈都快断掉。
晚上还让发妻折腾了小半宿,累得不愿睁眼,也不打算接话,只想赶紧昏昏睡去,明天还有几大车的奏简要运来。
而此时的枕边人怎么也睡不着,也许是近几年温存得少了,她对十几年的丈夫仍然有种小女生的心动,脸泛红晕不想合眼,干脆摩挲着偎进他怀里。
纵使再疲累,软和的体温也很难令人拒却,嬴政顺手揽住她肩,轻拍两下,让夜夜独眠的芈纾终于感受到久违的温暖。
然后,她试探着吹起枕边风……
“眼下已经入秋,等过了明年正月,扶苏便年满十五,要束发了。”
嬴政吭哼一声:“嗯……是啊,孩子长大了……”
芈纾又伏在他耳边,嘴唇似有似无地轻碰在他耳廓:“那再过不久……便又要加冠了。”
睡虎匀和的呼吸忽然暂停了一下,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里面透着警觉的光:“你想说什么?”
老夫老妻心有灵犀,芈纾感受到他这种细微的变化,便知此时不是吹风的时候。
嬴政这人,生性追求极致,好恶两极,爱了就会往死里爱,倾心倾力,正如与他的胡姬,恨也会不惜一切去抽筋扒皮,就像姬丹。
要是与他只谈风月论花雪,他能比这世上任何的人都要浪漫风雅,兴致来了还会给你唱上一曲。
但倘若使他起了疑心,任何亡羊补牢都是徒劳。
连在这种温柔乡里,嬴政还能将自己果断地抽离出来,瞬间恢复清醒和理智,枕边风对他来说也丝毫无用。
芈纾便立马改了主意,故作玩味,轻笑着在他鼻头轻指一点:“瞧陛下想哪儿去了,臣妾不过想说,孩子大了,可以开始寻人家了。”
“寻人家……”嬴政收起几分狐疑,舒叹了口气,笑意隐隐,“你莫不是想抱孙子了?”
芈纾:“陛下不想么?”
“早晚的事,扶苏才多点大?嗓子都还没变好,朕也还没有老到要被叫作大父的时候。”
“陛下才不老呢,”她顿了顿,说了句并不太真的恭维话,“……方才一番,足以见得。”
“呵。”
嬴政其实感觉良好,此时被妻子打趣,便信了她,扯开嘴角笑了笑。
这一笑就提振了点精神,他静心忖了片刻,仔细琢磨了一下好好的为什么要提起扶苏,这只是芈纾的事后闲话还是别有他意。
嬴政心中闪过一念,顿时睡意全无,缓缓坐起。
芈纾暗自一惊,也只能跟着一同起身,跪坐在他身侧,心惴他果然还是猜到了。
嬴政支起一条腿,手臂搭在膝上,转头瞥了妻子一眼,芈纾恭顺地低下头,静待可能会劈到自己身上的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