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荆宅。
荷月夏末,咸阳城上阴云密布,入秋前总要有那么几个闷着的天。
盛夏的余热尚未褪散,留恋这人间的**苦短,而捂在阴沉压顶的灰云中憋出了半座咸阳城的忧愁。
知了还紧紧扒在树上嘶吼,总也不肯咽气,不耗尽最后一口心力去宣告在整个夏天里为吵扰人们耳朵而做出的杰出贡献,这帮小混蛋才舍不得死呢。
宅子的小院儿中,青青小池塘里荷叶森森,红的黑的小鱼儿穿梭在荷茎之间一点也不开心的样子,个个胸闷气短,鱼眼直翻,在缺氧的水里呆得受不了,必须上来喘口气。
鱼嘴噗噜噗噜浮出水面吸了下,便又一头扎入潭底,嘬开根茎旁的烂泥,那里的土,最是美味。
忽然,这柱荷茎被人从上头连根拔起,小鱼儿一个摆尾藏进另一片荷叶下,透过浮叶的脉络朝上望着,一边翻着白眼腹诽道:又是那个臭小鬼。
那个臭小鬼**岁,一双狠辣无情的“折花摧叶手”闻名荆宅大院,颇有父辈风范,小花小草都怕他得要死,而就算被爹爹打,也止不住他的手痒。
他“唰唰”掐掉荷叶茎底的根须,倒顶着大叶子一路蹦蹦跳跳,穿堂过院,来到一面白墙下。
“哥哥来啦。”五岁半的妹妹笑道。
臭小鬼把荷叶往地上一铺,果断做了个决策:“一会儿就用这个装。”
他又背对着妹妹蹲下身:“来,踩我背上。”
妹妹小心翼翼爬上哥哥并不那么宽阔的后背,再扶着树干颤颤巍巍踩上他的肩,最后被稳稳地撑了起来。
兄妹俩谋划着偷果子。
当年在白墙边种下的梨树已经齐屋高,荆家人也吃了两年这树上的果子,今年即将是第三年。
夏末秋初,青果未熟,离最好的吃梨月还有至少一个多月。
而兄妹俩只惦记着梨子的香甜,根本不在乎它到底熟没熟,只要挂了半大的果子,看着口中生津,就是想吃,所以要摘。
以前都是高大的父亲举着哥哥去摘,枝头上坠着圆圆水水的梨子,臭小鬼两手一拧就能下来。
而今臭小鬼觉得自己长高了,有本事了,就带着妹妹一起野。
他也错误估计了两人叠起来的高度,加在一起说不定还没有父亲高,妹妹踩在肩上也只堪堪摸到几片低垂的叶子,青涩的梨子依旧是遥不可及。
妹妹伸手伸得着急,脑筋一转,出了个她自己觉得很厉害的主意:“哥哥垫脚!”
臭小鬼踩着脚尖、扶着树干,咬紧牙关往上使劲儿,吃力道:“垫着呢,你再够啊,爬上去啊。”
“我……”妹妹抱着树干快要哭出来,“太高了,我不敢……”
哥哥一脑门子的汗,顺着眉角“呲溜”溜进眼睛,顿觉一阵火辣辣,使命眨眨眼,暗自抱怨妹妹不争气,可也只能鼓劲道:“我撑着你,有什么不敢的?快,就你手边那个,摘下来咱们一人一半就有的吃了。”
妹妹委屈:“呜呜……”
臭小鬼急了:“别哭啊!要是把爹爹招来,别说梨子,我们连饭都吃不——”
“你爹来了。”
爹爹的声音乍然响起,兄妹俩同时一吓。
臭小鬼:!
妹妹:!!
臭小鬼和妹妹:!!!
妹妹荆念儿僵挺着仰面摔下,被近在咫尺的父亲淡定地一把托住,揽着她的小腰儿单手兜了个圈,吓得她尖声“啊”了出来,又惊又笑地被放回了地面。
“谁跟你嘻嘻哈哈的?”荆轲掸掸她小裙子,正目严肃道,“不许笑。”
小姑娘立刻瘪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