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东市。
夕阳西斜,临近下市,各家商肆都在匆匆结算最后几笔交易,市吏们背着畚箕挨家挨户收取当天的商税。
已经有冷清的门面开始关门收幌子,路上行人渐渐地稍了,而荆轲和蒙毅愣是在偌大的东市迷了路,兜兜转转,半天都没找到那家楚人开的小粮铺,连问几个人都说不清楚。
跑去市亭问游徼才弄清了大致方向,好不容易,又多番打听之下才终于找到。
这家店没有门牌,没有幌子,外面也没支摊子,只有两扇半掩着的小门,遮遮掩掩地在门边墙上写了个小小的“粮”字,一副不想做生意的样子。
两人与那儿隔了七八步的距离,门扉忽然“吱呀”一声打开,里面出来个懒洋洋的伙计,抹布往肩上一搭,觑眼朝道路两边张头望望,目光扫过门外的二人,懒脸没什么表情,便又退回店里像是准备关门。
荆轲拔腿跑去,急忙喊住他:“小兄弟!劳驾劳驾!我买稌米!”
刚才还一脸没睡醒的小兄弟浑身打了个激灵,眼一睁,肩一缩,倏地蹿进门里,掩门夹着脑袋看出来,神色警惕,操着楚国口音摇摇头:“么得了,稌米老早就卖光唠,以后也么得唠。”
荆轲叹了口气,不打算放弃,他是被段灵儿下了任务的,今天必须得带稌米回家。
他把家里最后一点稌米做成团子给蒙毅和韩非吃了,弄得小金刚空馋了好几天,对青禾团日思夜想犯了相思病,吃饭都没心思。
段灵儿嗔怪他,要他想办法弥补,不然晚上就自个儿睡书房去。
尽管灵儿的“必须”和“命令”只是佯着蹙眉在跟他说笑撒娇,但荆轲总是会想办法尽力去实现她的愿望。
就像复起青禾轩,就像盘下一家家酒坊,就像终于还是在家里弄了一棵歪脖子老柏树(也不知道能活多久,反正是栽下了,跟小刚喜欢的梨树种在一起)。
满足灵儿似乎已经成为一种习惯,这会儿也是如此。
如果这家真的没有稌米,那就只能到宫里找人情去借了,那多麻烦。
他不甘心地朝门缝里探头,单手扶上门扉,伸进一只脚卡着底儿,愣是凭着厚着脸皮把一头宽的门缝又抵开了半个头。
“诶诶诶,”伙计有点发急,推推他胸口,“干嘛呀?怎么还往里硬闯呀?我们要关门唠,你快些离开,不然、不然我可要喊人啦。”
荆轲奇怪道:“下市鼓还没敲,市吏也还没来,你急着关什么门?”
小伙计身材单薄得像片竹简,而荆轲的个头足足比他高了一个头,才不可能被他推开,还百忙之中把粮铺里的情况看了个全,一眼瞄中一个大麻袋,上面写了一个大大的“稌”字。
“喏,”荆轲笔直地伸手指去,努努嘴,“我看到了,那不是稌米么?那一袋,我都要。”
伙计脑袋一热,急骂道:“直娘贼!你这人咋个回事?我们关门唠,不卖唠!”
“你们才怎么回事!”蒙毅也上来助阵,“咣咣”猛拍两下门,“还从没见过送上门的生意都不要的傻子!你家不是有稌米吗,为什么不卖?而且门口怎么不挂门牌和幌子,莫不是黑店?快让我们进去,不然这就喊市吏和游徼来查你。”
“我……不是……”小伙计愣得张口结舌,半天才憋出一句话:“这、这不是打仗么,在咸阳的楚人生意难做,不好张扬的,都把门牌给下了,又不止我们一家。”
听了他情有可原的苦衷,荆轲表情缓和下来,继续抵着门,暗自一点一点往里蹭,嘴上劝说道:“你别慌,我们不是来找茬的,真的只是想买稌米,你应该也知道吧,为了做青禾团。”
“唉,青禾团,”小伙计皱眉点点头,“也不知道从哪儿刮来的邪风,城里的稌米都快被抢空了,要不是我家没挂牌子,那也会被抢的一点不剩。”
荆轲苦笑两下:“因为青禾团好吃啊,况且大家伙儿都付钱的好吧?现在多少钱一石?你们店里的稌米我都要了。”
“怕是你买不起,前方战事紧,去楚国的道路不通,再想要稌米怕是很难了。价格上了天,我家只剩七八石了,轻易不卖的……”
伙计说着说着,声音突然变小了,目光倏地钉在荆轲手上,钉在他缓缓升起的、捏着一枚金饼的手上。
“这个够吗?”他问,“稌米价就算上了天,这个也够付两三份的了吧。”
卖?还是不卖?小伙计陷入强烈的心理挣扎,眉头拧成个麻花,一双小眼撇来撇去,连荆轲都能感受到他那股夺门而出的纠结。
最终,还是拜倒在金钱的诱惑下,他慢慢吞吞后退一步打开门:“那……那你们快点,我去拿斗来称。”
外面两人终于进门,好似成功用金钱“策反”攻入了“敌城”,很有默契地对笑一眼庆祝胜利。
荆轲走向货架边,真是老鼠进了大米仓,笑呵呵地弯腰打开稌米袋子,铲起一升米闻了闻,觉得不错,又问向伙计道:“你们东家呢?这么多稌米难道要我扛回去不成?给弄辆板车吧。”
“在、在后面的廛房,这就去喊。”
伙计慌里慌张地碎步小跑,还被地上杂物绊了一下,歪着身子进了内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