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赵高,这是荆轲脱脑而出的决定。
赵高虽不是秦帝国在瞬间崩毁的唯一原因,但确是最主要的一个原因。
杀了他,是扭转帝国命运最可行易得、也是最直接有效的办法。
不光是为了延续秦的寿命,荆轲更是在为自己和家人打算。
要是真的让历史失误重新上演,天下纷争四起,再陷混乱,咸阳也必将毁于战火,自己和家人难免被牵累进去,而那些顶多就是二十年以后的事。
掐指一算,若真到了那时,自己五十岁,灵儿快要五十岁,小金刚二十五六,孙子也才几岁大,万一因为混乱,一家人颠沛流离而出了什么意外,他要和灵儿一起看到曾孙成亲的愿望就实现不了了,这怎么行呢?
所以赵高必须死。
此时的赵高目测只有二十多岁,瘦削,小眼,白净,唇色很红,像涂了口脂的姑娘,嘴边一圈淡淡的胡印也证明了他并不是传闻中的阉人。
而红唇和胡印组合在一起,还真是诡异的搭配。
他双手平端着长木匣趋步走来,轻巧地放落到嬴政面前,打开盖子,姿态无比恭敬顺从、低眉顺目。目前只是个用心侍主的小卒史,看着乖巧讨喜,很难与二十年后那个为了一己私利而伙同李斯胡亥谋篡皇位、把持朝堂、指鹿为马、直接导致秦朝覆灭的大奸人联系起来。
要杀就得这个时候杀,趁着还嫩。
嬴政见荆轲一直盯着赵高,眼神里有种莫名的异样,竟似是露出几分冷光杀意,便直接问道:“荆卿为何这样看他,是认识么?”
荆轲与赵高同时一愣,他当即摇了摇头:“不认识,只是觉得这位卒史……”
怎么编呢?说他很白吗?有点奇怪……
荆轲便道:“……气质不同于其他侍吏,所以多看了两眼,还请王上勿怪。”
赵高当然不认得荆轲,也不知他为什么会在意自己,只是冲他欠身一笑,接着退到嬴政身后便换了副面孔,端着下巴,垂目轻瞥,瞧着冷漠又高傲,显然是对荆轲刚刚无端带着敌意的眼神感到莫名其妙和不满。
嬴政没太在意,觉得是自己多心了,也不大去关注他俩眼神之间飞刀来往的细枝末节,而是点点头顺口赞了句:“此人名叫赵高,熟稔大秦律法,还写得一手好字,气质自然要比寻常侍吏突出,好了,旁的不多说……”
他把无刃剑从木匣中取出,握着收腰处单手递给荆轲:“找你来是看剑的,看吧。”
荆轲:……
他“……”着双手接过剑,心里顿生一股怀念,分离七年的无刃剑,一直被嬴政小心翼翼地存放在垫了衬布的木匣里。
不像其他金属剑那样需要擦油、磨刃甚至是喂血来保养,无刃剑只要不着风雨地收好,就能上百年如一日地做一根安静的陨石棍子,也不会上锈。
荆轲再次摸到它崎岖凹凸的奇怪剑身,乌黑光亮,隐隐泛着血色红光,那种巨大的吸引力又袭了上来,从指间开始蔓延,一种振奋人心的舒爽顺着手臂窸窸窣窣往身上转移,逐渐包裹全身,像是有微弱的电流通过,刺激,通畅,恰到好处。
他微颤着深吸一口,把触碰过无刃剑的空气深吸入肺,再徐徐吐出,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竟微红了眼眶。
嬴政对他用什么样的眼神看赵高不在意,却敏感地察觉到他这细微的表情,这会儿默默无声地观察,暗自生出半毫的羡慕,自己与无刃剑就没有这样能引起身体变化的共鸣。
他看过这剑无数次了,心中毫无波澜,还觉得一次比一次丑。
作为爱剑懂剑的人,嬴政深信使剑之人与所执之剑定然有着一种无形的连接。
人是剑的心灵,剑是人的延伸。
嬴政在挥舞自己的王剑时,舞至兴处,时常会体验到人剑合一的感觉。
从剑看人,每一声剑啸,每一抹剑光,都是人的意识在通过剑而展现出来的具象表达。
他是什么样的人,是急是缓,是静是动,是稚嫩还是老练,是狡诈还是正直,全都藏在一招一式中。
而荆轲只是摸到无刃剑就能有这般不禁流露的感触、甚至眼中噙泪……
这真是他的剑。嬴政这么想。
荆轲可没想这么多,他也许就是好久没见这丑东西了,想它而已。
他一直把自己与无刃剑的这种奇妙共鸣看成是:陨石的磁场。
有了这种磁场,哪怕身体上的舒适只是心理上的一厢情愿,那也能给人带来舒畅和愉悦、振奋心情。
嬴政到现在都没见到荆轲口中的无刃剑法,这次来也是想让他给自己展示,不过要先让他“看”剑。
“你能看到什么?”嬴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