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春天。
咸阳,秦王书宫。
距离桓龄的无头尸身回到咸阳已经过去了半年时间。
嬴政又在计划新一轮的攻赵方略——先缓一缓。
李牧是块难啃的硬骨头,秦军与他正面对冲两年都未能寸近半步,对待这种厉害的敌人不能急,更不能硬攻。
可久攻不下,难免有损士气,与众臣商议之后,决定按照李斯的提议,先对韩国下手,在开年打个大胜仗以壮军心。
秦国君臣对着国界地图,像挑肉似的地挑选韩国进攻点。
而攻占这些地方,真的就跟在图上画个圈那样容易。
这时,一人欠身进殿,带来一个封缄的木匣,里面是来自燕国的消息。
嬴政看过里面的书信后……
又看了一遍。
一个字一个字地认真扫过,终于确认了他的隐隐疑心不是空穴来风。
桓龄没死。
秦国安插在各国的诸多耳目里,燕国中有两人曾在他辖下当兵,认出了桓龄的模样。
尽管他改变了胡形、面貌和名字,但还是被暗中认了出来。
经过再三确认,那两名耳目肯定他就是桓龄无疑。
如此看来,他当时明知自己要战败,畏罪诈死,弄了具无头替身来冒充自己企图蒙混过关,丢下妻儿独自跑到燕国避难。
呵,好一个大丈夫。
嬴政把信递给李斯让众臣传阅,传到王翦手里,他震惊到胡子发颤。
当即一个单膝下跪:“末将麾下出了逃将,实属用人不慎,请王上下罪。”
嬴政过去扶他起来,语气平静冷漠:“罪不在你,当由犯罪之人受罚,李斯,逃将叛国,该当何罪?”
李斯欠身答道:“夷三族。”
“哪三族?”
“当为父族,母族,妻族。”
(三族有很多说法,父子孙、父母妻、父母兄弟妻子,本书选用父母妻一说)
王翦叹息道:“桓龄没有父母,那妻族……”
桓龄的妻子是吕芷,吕家人,所以妻族,就是吕氏。
又要牵扯到吕氏,那是秦王的忌讳,几人不敢开口,纷纷朝他瞄去一眼,见他背着手慢慢走开,才又对视一圈,最后决定缄默不言。
李斯猛然想到自己有个小很多岁的妹妹还在吕家当长媳,是未来的主母,还有个叫吕仅的小外甥。
他精通秦律,熟知量刑范围,当即决定为他们母子规避罪责。
“妻一族,指妻子和妻子的父母,包括嫡母、庶母,还有平辈血亲及兄弟姐妹,再往下便不计,若是姊妹有嫁入人家、入了夫家宗谱的,便也不计。”
嬴政轻咬牙根,背着的手紧紧攥起,拇指抠进另一手的手背。
他想起那个小时候跟在身后蹦蹦跳跳的吕萌,文文静静的吕芷吕若,慈善可亲的吕老夫人,还有待他不错的吕延兄长,心生一丝不忍。
想当初他扑杀赵姬和嫪毐的两个私生子、自己的弟弟时是那样毫不留情。
如今要对这些人下手,却迟疑了。
因为那两个野种跟他不熟,没有感情,可吕氏不一样。
嬴政是人,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凡是伤害过他的,他会记一辈子直到完成复仇。
而对他好过的,他也绝不忘记。
但此时他并没有犹豫太久,军法如山,秦律如天。
怪只能怪吕家选错了女婿,做了逃将。
此时正值秦国东进的关键时刻,容不得半点有违法令的事,更不能留情,必须杀鸡儆猴,镇住秦军,让他们知道做逃兵逃将的后果。
嬴政深吸一口气,徐徐呼出:“依律法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