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伍位列宫门两侧,黑旌招展,庄严肃穆。
蒙恬率兵站在队伍最前眉头紧蹙,等待这位连襟的归来。
黑马拉着一辆沉重的板车,在两队士伍的护送下缓缓驶近。
车上蒙了一席厚重的黑布,布下之人战死沙场。
同袍们发现他尸身的时候,距离他的死亡过去了三五日,身上已经出现腐坏。
士伍大费周章将他没了头的身子从数丈深的谷底打捞上来。
一路加急运送,终于在尸身彻底腐烂之前送回了咸阳秦王宫。
初秋时节,秋老虎肆虐中原大地。
火辣辣的骄阳竟比盛夏还要毒人。
这具身体全身变青变黑,散发着浓重的尸臭,在五十步外就能闻见。
风一吹,宫门前的所有人都纷纷皱起了眉头。
女子孩子更是难以忍受,别过脸捂住鼻子。
任他生前是可亲的丈夫还是和蔼的父亲,此时都化作一团恶劣的臭气,令人没法正视。
他的牛皮靴露在黑布外面,随着晃动的车身轻微摇摆。
身体的轮廓在脖颈处被生生截断,怪异可怖。
马车在秦宫正门前戛然停下,嬴政才不紧不慢地出现。
他身后跟着王翦、蒙武、李信、杨端和这一批武将重臣,还有其他几位颇有交情的军中同袍,一起来接桓龄回家。
吕芷和孩子们泣不成声,哭得软了身子,被吕英和几个婢女强撑着才勉强站起,跌跌撞撞地要去见丈夫最后一面。
蒙恬伸手拦住,他要先看一眼,再决定要不要给吕芷看。
没了头的桓龄,脖子的切口处是黑灰色的一团烂泥,里面爬满蛆虫,在死透的人体里如获新生。
一身铠甲油光锃亮,明显是被人收拾过一番,来保护他最后的尊严。
胸口名牌上明晃晃的“桓龄”二字,就是这具身体的身份认证。
军士名牌不离身,好在战死后能留下记录、告知家人。
他身边还有一把将军佩剑,也是始终不离。
蒙恬低头叹了口气,劝吕芷还是不要来看了,吕芷不听,非要上来亲眼瞧见。
结果还没看清脖子上的断口,就被冲鼻的恶臭刺激得喷吐出来,立刻被人扶到墙边去翻江倒海。
嬴政面无表情地走近,他手里拿了个香囊,抵在鼻下挡味。
是太医令调配的、具有醒脑提神功效的强香,可以帮助他稳稳地站在恶臭尸身前而不被臭气熏倒。
他命人掀开黑布,皱着眉头打量了一下没了头的脖子。
断口平滑整齐,应当是被人用大力一刀斩断,任何一个能上场打仗的士伍都可以做到这种程度。
接着又看了看名牌、佩剑、铠甲,这些已经被王翦和杨端和确认过是桓龄的物品,那么这个人……就是桓龄了么?
可光有物品没有头,又怎么能证明他就是那个人呢?
嬴政心中的莫名怀疑让他格外地坚持,不漏过一丝一毫地扫视过桓龄的尸身。
一遍下来,视线停在他的那双牛皮靴上,紧紧锁住。
“他的靴子,”嬴政眯起眼睛,“怎么穿反了?”
众人望去,一看果然如此,左右脚是反着的。
平头靴不细看的话其实分不太清左右,军士靴面朴素没有花纹,不说还没人注意。
旁边一人解释道:“回禀王上,桓将军在被发现时双靴脱落在旁,只怕是……士伍帮他穿回去的时候……无意弄错了。”
嬴政面露不满,责备道:“速速穿回,桓将军是为国而亡,衣履不容怠慢。”
几人立即上前动手,从松软得几乎要被捏碎的脚上脱下双靴重新穿好。
嬴政念在桓龄昔日的大功,不记这两次的败绩,当场命人将他厚葬,家属享厚待,虽不袭爵,但也足以富足地过完一生。
这看起来是一个败军之将最好的结局。
然而仅在半年之后,这一切便全盘被掀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