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余光扫见从高窗透进来的夜色,求生的欲念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强烈。
外面的,不管是人是鬼还是神,救我……
而刚刚还一阵一阵闹出响动的窗外,不知什么时候没了声音。
就像一团湮灭在黑暗中的微光,看不到希望。
李斯盯着那怎么都塞不进的壶嘴,两眼发直,恨不得自己亲自上阵。
执酒府吏猛扇了韩非一个耳光,把他扇得眼冒金星,终于脱力松了口。
防线完全崩溃。
就在同时,牢房走廊尽头的大门忽然被人撞开,霸道蛮狠,还没人敢在王狱中这般横冲直撞。
“韩子!你不能死!”
一语喊出,所有人的动作都静止了。
李斯对那声音再熟悉不过,虎躯一震,赶忙叫牢房中的几人松手退开。
执酒府吏一缩手,酒壶掉落,碎了一地,来不及收拾,神色慌张地站到一边。
秦王竟然亲自来了。
嬴政大步迈来,袖摆带风,身后跟着一长队黑甲亲卫,转眼就来到韩非的牢房前。
聚集在一起的官吏纷纷欠身退开为他让路,这些都是李斯廷尉府的人,已经在心中打起小算盘,想着怎么为自家主人掩饰刚才发生的一切。
李斯暗自咬牙,但也只能低头行礼:“见过王上。”
嬴政随意“嗯”了声,没看他,一个跨步进入牢房,皱眉检视着。
韩非虚脱地跪坐在地上,破碎的酒壶,黑色鸩酒洒了一地。
旁边还有三个面容躲闪的人,战战兢兢不敢抬头。
“怎么回事?”嬴政勃然大怒,“寡人不是派人来赦免了吗?人呢?”
此时,那个一直藏在人群后面的传令吏才急急忙忙跑过来,躬身跪地:“启、启禀王上,小人才刚到王狱,正要转达王上口谕,王上就……就来了。”
嬴政背对他默默听着,没有立即做出回应。
而是慢慢扶起惊慌未定的韩非,将他扶坐上砖榻,关切道:“韩子受惊了,寡人一时糊涂才赐了鸩酒,真是万般不该,思前想后,后悔无比,遂命人急急赶来改旨。可过后又觉得,只有寡人亲自前来,才能表达歉意,还望韩子见谅。”
韩非也不管什么秦王了,“噗噗噗”地吐着嘴,难受地擦拭嘴边。
刚才有不少酒洒到脸上,嘴唇上还沾着浓烈的苦味,可能吃进一点毒,但应该不至死。
见他这样不理不睬,嬴政叹了口气,侧过脸,阴沉地问向传令吏:“寡人是半个时辰前下的旨,口谕应该早就送到廷尉府了,你为何刚刚才到?”
传令吏跪着缩成一团,磕磕巴巴:“回、回王上的话,小人、小人的马在来途踩了坑,歪了蹄,小人不慎坠马,马也……跑不快了,这才……耽搁许久,还请王上恕罪。”
嬴政朝随从使了眼色,让他去外面查马。
李斯早已命人给那匹马做了手脚,就是为了应付这种事。
他作为廷尉,熟知查案和判定的流程。
传令吏在路上延误了时间而造成王命不能及时传达,轻则罚俸,重则是要砍头的。
但也不能忽视路上发生的各种不可控因素,天气、地势或是人为干扰,这就需要着手调查。
李斯自己的人都安排好了,不会乱说话,现在唯一要担心的是韩非。
眼下他受惊过度,焦虑万分,刚从死亡边缘逃脱,忙着擦脸上的毒酒,几乎说不出话来。
李斯倒并不担心,就算韩非如实说灌酒的经过,自己也只是奉命办事。
他抗旨不遵,还不能强行灌酒了?
不过……刚才的声音到底怎么回事?派去的队率怎么还没回来?
那才是最让李斯惴惴不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