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然揪着眉毛,现在想来,家里的重重矛盾都是因为自己的沉默才愈来愈大,如果有些事情能尽早说清楚,便也不会有这么多麻烦。
他深吸一口气,把自己的所想全都倾吐出来:“你知道卫国外面有多乱么?只是没打到城里来,人们便以为乱世与己无关。
“如今啊,能平平安安地过完一辈子就不错了,我们家这条件是多少人都奢望不来的。
“而地位这东西,贪求不得,身份贵如文信侯,位极人臣不还是落得饮鸩自尽的结局?好不容易险中求生,都告老回乡、可以颐养天年了,说自尽就自尽,到底是多大无奈?
“还有魏公子,在魏国忍饥挨饿,到头来寄人篱下,吃穿用度全靠人接济,他为什么会落魄至此?就是因为他的身份,他若只是个普通人,又怎么会被魏王一再逼迫?
“而且这个人,我不看好,虽说彬彬有礼,但也有点装腔作态,总拿从前在魏国的风光说事,认不清自己的处境,不聪明,徒有其表罢了。
“而阿轲……那天他对魏公子说的,唉……想不到他会这样透彻,对形势看得清楚,明白其中牵连。
“包括当初对吕家长公子说的那些,那就像是身在朝堂的人臣才能察觉到的东西啊,以前也没教过他这个,究竟是怎么懂的?阿轲是块好料,可惜我不会雕琢,也没那个能力,呆在段家算是委屈他了……”
段夫人慢慢睁开眼,定睛看着这个躺在病榻还能说出这么多话的丈夫。
她知道段然肚子里有些货,他熟稔宴场,宴上常有人高谈阔论,他便也在心里积累了自己的看法。
察人、时局、各国关系,他心里都有数,只是因为清楚自己的斤两,便也不会到处说。
此时分析的头头是道,很有道理的样子。
段夫人迟疑道:“你真觉得那个魏公子不行?”
“感觉吧,这个人看着没什么毛病,但我就是不喜欢他,第一眼就不喜欢,唉,也许还是因为他的身份。
“夫人可不能光看他现在在卫国有一席之地,那都是卫君夫人的怜悯,我以前说过,如果出了事,我们全家都得赔进去。”
段夫人之前被“魏国王族”四个字冲昏了头脑,都没听进段然的劝告,一意孤行和那魏夫人做了亲,现在细想才觉得确实不妥。
“那我都答应魏夫人了,再去退婚……只怕……”
段然见夫人被自己说动,声音也变得硬气:“答应归答应,纳征之前都不算落定,只是面子上过不去罢了,到时带点东西上门赔个礼,他们应该也不是不讲情面的。”
段夫人叹了口气,轻拍他一下:“那你可得跟我一起去,有你这个家主在,我才有底气啊。”
段然呵呵一笑:“夫人依赖我,我可得快点好起来……”
“哼,德性。”
段夫人轻哼一声,在他身边支臂卧下,挑挑他的小胡子,慢声细语:“一生一世一双人,一对儿女过一生,主君当年说的这番话,娉儿听了不知多感动,到现在都记得,你可一定要好起来,咱俩的日子还有好几十年呢……”
段然“嗯”了一下,心虚地点点头。
这时,屋外传进一些令人不安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人在外面叫嚷,被荆轲给严厉喝止住了。
“阿月,”段夫人唤她进来,“外面怎么了?”
“夫人稍待,奴婢去看看。”
不一会儿她就回来,神色匆匆,朝屏风里面欠身道:“回夫人的话,门外来了一名男子,像是来闹事的,被小荆哥给赶了出去。”
段夫人皱眉往外听去,嚷声小了,但还没停歇,便问:“他在吵闹些什么?你可听得清楚?”
阿月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偷偷瞄了眼段然,小声道:“那人说……说他是、是……”
她说着说着忽然没声了,段夫人啧啧嘴:“有话直说。”
“说是主君的长子……要见主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