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阿青步履匆匆地带着一位游方医往家赶。
游方医四处行医,行踪不定,这位也是近几日才到的濮阳城,暂居在药铺。
阿青费了老大的劲才敲开药铺大门,千辛万苦说服他来家里出诊。
而刚刚还争执不断的段家,此时变得寂静无声。
方才段然突然晕倒,现在已经被荆轲背回房间安置到榻上。
他脸色苍白,额头渗汗,意识模糊,口齿不清地呓语。
阿云和阿月交替端来水盆,段夫人凝眉不语,拧干麻巾给丈夫擦汗。
一家人紧张担忧地陪在榻边,静默无言,只有小声啜泣。
段灵儿跪在榻头,红着眼睛:“父亲……都是灵儿的错,灵儿是乱说的,惹恼了爹娘还不自知,灵儿该死……”
段禾苗跪在姐姐身后,他被刚才那一出吓得不轻,一直不敢出声,只能跟着默默流泪。
荆轲神情凝重地站在屏风边,不时朝门外张望一眼,看阿青回来了没有。
段然有了些意识,微微睁开眼,嘴唇颤动,发出几个干涸破碎的音节。
段夫人附耳去听,听清之后叹了口气,拍拍段然的胸口,看也不看旁人地说道:“你们都出去。”
段灵儿不舍地扒着母亲膝头:“阿娘……灵儿错了……不要让灵儿走……”
“出去!”段夫人低呵一声,别过脸偷抹一下眼角,“你是想把为娘也气倒吗?”
“我……”
“灵儿。”荆轲轻唤她。
段灵儿这才委屈地抹抹脸,往后挪了些,朝父母一拜:“不孝女段灵儿告退。”
说罢慢慢起身,垂头丧气地出门,荆轲和段禾苗也跟了出去。
阿青正好带着游方医回来,径直进屋,与段夫人简单介绍后立刻给段然看诊。
里面所有仆婢都退了出来,带上门,安安静静在门口站成一排。
段灵儿落没地走到院中,抱着双臂缓缓蹲下,埋着脸长叹了一口气。
荆轲看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
这会儿说什么都显多余,比起父亲的身体,刚才争执的那些早就不重要了,此时唯一能做的就是耐心等待看诊的结果。
段禾苗轻轻拽了下荆轲:“阿轲……父亲他……不会有事吧?”
荆轲低头摸摸他脑袋,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没事的,父亲还年轻,睡一觉就好了,你也去睡吧,明天还有早课。”
他摇摇头不说话,兀自走到姐姐身边,跟她一起蹲着。
没过多久门开了,段夫人送游方医出来。
他朝阿青递去一张窄木片:“按这个方子抓药,一剂两服,早晚各一次,小火慢煎,切勿用猛火,先连服一月,如果没有起色就再来找我,但我未必日日都在……”
阿青和阿月认真聆听医嘱,院儿里几人立即过来,灵儿急问道:“先生,我父亲怎么样了?”
游方医拱手回道:“令尊眩晕跌仆,偶有痉厥,乃肝风之状,是为风邪所侵,好在令尊身体还算康健,这一次尚且扛住了,按方坚持服药即可,切记不可动怒,动怒易伤身,若是再有第二次,恐怕会伤及性命。”
所有人都稍松一口气,同时欠身道:“有劳了。”
荆轲把游方医送出门,多付了三倍的钱请他最近留在城中,望能随叫随到。
阿青又跟着他回药铺抓药,当晚就要煎一锅出来。
段灵儿想进去看父亲,被寒了心的母亲“呯”地甩了门,不让她进。
深秋的夜里很冷,她在门外失神地站了很久,冻到鼻头发红。
荆轲让段禾苗先去睡觉,之后来劝灵儿回屋,她充耳不闻,还跪到院中,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她是在惩罚自己,更是想以此来引起父母的注意。
她可以受打受骂,但就是受不了这样的冷遇,心底的寒意比体肤的伤痛更具破坏力。
“姑娘,”阿云半蹲在旁边,“主君和夫人自有阿月在照顾,回屋睡吧,夜里这么冷,别冻坏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