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夫子掷地有声道。
“如果本殿死在齐地又如何?”
少年郎闻言目光灼灼道,
“朝廷不出手。”
“殿下不会死。”
曾夫子很是认真的开口道。
“齐皇他老人家打得一手好算盘。”
“民意,民怨!”
“民怨胜过民意,确是引向我大乾。”
少年郎嗤笑一声。
曾夫子默不作声,
少年右手扬起,
随后猛然挥下,
箭矢带着咻咻的破空声而去,
强弩零距离的攒射避无可避,
张成良猛然立刀,年轻时战场厮杀的感觉似乎又回到了这具老迈的身子中,朴刀扬起竟是挡住了面门射过来的一箭,刀箭相交发出一声清脆的嗡鸣,刀刃上的雨水滴滴溅射而出,箭矢猛然弯曲,微端的羽毛晃荡出声。
“呼……”
长舒了一口气,
在往前看去时多了二十余具尸体皆是身中数箭吐血而亡,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长街就已经被血水染红,倒地的身影皆是胸前中箭,无一人转身。
低头望去是小腿上一根箭矢微端还在轻轻的晃动,痛觉让老者眉头紧皱,确是咬紧牙关,就连一声闷哼都没有传出。
磅礴大雨之中,老者单手握刀手腕翻转,
面无表情的往箭杆挥去。
“他奶奶个腿的,这箭挺准的!”
寇姓汉子猛然拔出腰间的箭矢血流如注,
“老爷子实不相瞒,我寇行东这辈子走南闯北,流窜在大江大河之上截杀的齐人也不在少数,平日里官服的剿匪榜文没断过,进了城里还得夹着尾巴做人,活得不甚痛快,如今临了还能大气一把。”
“畅快!”
“老爷子,我先走一步!”
望着身旁跛脚的张成良寇姓汉子咧嘴一笑。
……
“这就是齐人的风骨!”
曾夫子喃喃出声,身后的小书童则是张大嘴楞楞的说不出话来,不知为何此刻比起昨日在上党盆地时夫子仗剑面对万千怪鸟还要来得大气。
长街上血腥味渐渐浓郁起来,
红衣黑甲的凉州铁骑身前十丈内终于还是倒下了一具尸体,正是那寇姓汉子腹部鲜血流了一地,拖出一条血痕,右手使劲的伸出,想要握住地上的长刀可猛然一只箭矢落下订在了手背,如此近的距离箭簇入青石寸余不倒。
寇姓汉子颓废的趴在地上,
最后猛然起身左手往前将箭矢拔出,
脚步踉跄的往前,
捡起地上的长刀,
最终刀还是落下了,
他是第一个踏入咫尺之间的人,
抬头迎上的是凉州铁骑冰冷的双眼,
绣有黑色蟒纹的刀鞘脱手,
清冽的凉刀猛然挥下,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溅起的确是自己的血,
头颅落地翻滚着落入了长街两旁的沟渠中,雨水冲刷着,头颅起伏翻滚着,沾满了污水泥渍,马背上的曾夫子默默翻身下马,捡起沟渠中的头颅迈步到场中放到那寇姓汉子倒地的无头尸体上。
此刻长街之上仅仅余下一人,
跛脚的老者提着朴刀默默往前,
身后一袭大红嫁衣的女子跪在雨中声音凄清嘶哑,长发一绺一绺的贴在嫁衣上,头顶的凤冠早已经摔落在雨水中……
“咚!咚!咚!咚!”
长街的尽头有低沉的鼓声传来,
一坐在轮椅上的枯瘦老者挥舞着鼓锤,牛皮鼓面有雨水激荡而起,细细看去轮椅上竟是双腿整根断裂,也不知是如何活到如今。
街角,
有十七名老卒迈步连决而来,
皆是头戴斗笠,手持朴刀,
灰色的布衣薄袄外是斑驳的铁甲,
鼓声骤急起来,
如同雨点般落下,
持鼓锤的老者额头青筋暴起。
“齐国南边甲字营老卒,赵羊仲!”
“齐国南边甲字营老卒,东鸿连!”
“齐国南边甲字营老卒,刘满寒!”
低沉的嗓音在长街上响起,
闻声,
张成良猛然转身,
“他奶奶的,这帮老杀才,平日聚不齐!”
“今个送死,倒是凑到一堆了。”
“也罢!”
“咱们这帮老骨头便埋在一块了!”
张成良口中骂骂咧咧道,
“老伙计。”
“我们来了!”
领头的那个老卒大喝出声。
雨水从屋檐滴落而下,滴到他花白的头发上,滴到他额间愁苦的皱纹上,然后自黝黑脸颊上淌过,当雨水从下颌滴落时,紧皱的眉头陡然松开舒展。
“甲字营老卒齐聚,杀敌!”
张成良开怀大笑。
自始至终,
长街另一段的凉州铁骑俱是压刀不动,
直至老卒齐俱的那一刻,
才有抽刀声传来,
右脚踩在马镫上沉了沉,
校尉默默转身,
看向身穿蟒袍的少年郎眼中带着恳求,
后者点了点头,
“下马!”
校尉暴喝出声,
三十整齐划一的翻身下马,
斗笠负在颈后,
凉刀斜握在手中踏着青石往前杀去,
沉默,
是死一般的沉默,
没有喊杀声,
没有号角声,
便是远处的鼓声都停了下来,
只有雨中嗒啪的迈步声,
数息之后,
嘶啦声响起起,布衣被切开,
朴刀被震落,腕被斩断,
风雨中闷哼之声连绵响起,临街的店铺木门散作一地,短兵相接本就是步步杀机,何况都是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兵卒,须臾之间便有十余人倒地或是摔入店铺。
“他娘的!”
“人老了,不中用了!”
张成良吐出一口淤血笑骂道,身后贴着一块木板,倒刺已经深深的勾进了肉里,身上的布衣早已湿透,几络被打湿的头发一绺绺的贴在额前,战甲早已经破损,周身七八处伤口鲜血不断涌出,很快就将破烂衣衫染成血衣。
“这是徐屠夫的兵?”
“他娘的,比二十年前还要生猛!”
隔壁的店铺中同样有一名老卒摔进店铺大骂道,身上满是污泥水渍,苍老黝黑的脸上多了几滴血,胸腹间的薄袄被斩出了无数道口子,内里的棉花四处乱伸着,腹部最中间的那道口子极深,一直深到他的骨头里,腑脏中,薄袄上不停有血水渗出和别的颜色的体液,也不是伤到了何处脏器。
“老伙计,在冲一次?”
隔壁的老卒坐直身子大吼道。
“冲一次!”
张成良吐出一口带血的吐沫回应道。
长街上持刀而立的凉州校尉看着胸间那几道纵横交错的刀痕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没有想齐国当年十几位老卒,在市井间煎熬困苦这么多年后,居然还拥有如此强悍的战斗力。
“老伙计,上路了!”
老卒浑浊无力看着长街上的凉州兵卒,喉中嗬嗬几声似乎多了很多痰,极为痛苦地咳了几声,咳出两口血痰来。
“来了!”
张成良应上一声,
倒地未死的老卒持刀颤颤巍巍的起身,
……
半盏茶后,
校尉看着微微发乌的血水顺着凉刀流至手指缝里还未来得及变成得粘稠便被雨水冲刷而去,抬头望着满街的尸体,片刻之间心神有些恍惚,可当目光落到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身上时陡然坚定下来。
默默收刀入鞘,
往前迈出几步,
“禀殿下,敌已诛!”
校尉进带着受伤的十余名兵卒恭敬的跪倒在地道。
“入列!”
少年郎清朗的嗓音响起,
铁骑踏下的声响再度在雨中响起,
临街的百姓和江湖中人默默地低下了头,
可眼中却已经有血丝升起。
……
翌日,
卯时末,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伸了个懒腰从客栈中推门而出。
“哐当……”
门没有推开,
有铁器相撞的声响传出,
“一箩筐的刀子,城中百姓还真舍得。”
少年郎揉了揉眼轻笑道。
客栈的门外一个硕大的竹娄中满满当当的装满的各类刀子,从寻常百姓家切菜做饭的菜刀,到杀猪宰牛的屠刀应有尽有,更是不知道那个夯货把县衙里斩犯用的铡刀都连夜偷了出来,定睛看去娄子里还有许多新铸的刀子谈不上锐利仅仅只是个形状,可就算如此还是硬生生的装满了这个硕大的竹娄。
“这便是你们齐地的风俗?”
少年郎打了个哈欠后看向一旁的曾夫子有些忍俊不禁。
“想来再入南下几百里,这一筐怕是装不下。”
曾夫子目光灼灼的看向少年郎。
“哦?”
“装不下?”
“那感情好。”
少年郎在筐边上渡着步。
“我老爹常常念叨着打造上好的马刀费铁费银子。”
“这几箩筐刀子我便收下了。”
“等日后回了上京,在回炉重造也是极好的。”
“我倒挺希望多收上几箩筐刀子。”
“再不济破铜烂铁也能值上几两银子。”
少年郎莞尔一笑。
曾夫子确是觉着莫名的森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