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因为这个道理,诸位内朝官员,都没有奚落张启功仅仅只有他自己一票的事,哪怕是虞子启都不曾开口,因为他们也清楚,张启功非但没有输,而且还赢了——赢在了另外一件事上。
在庆贺了一番内朝首次集体表决的大事后,赵弘润询问道:“对了,那四份诏令可曾拟好了?”
他所说的四份诏令,即是指「恢复浚水军且由李岌担任主将」、「恢复成皋军且由周奎出任主将」、「恢复汾陉军且由蔡钦出任主将」这三份诏令,再加上「令庞焕率镇反军征讨宋郡睢阳」的这一份诏令。
总共四份。
“已拟写好了。”礼部尚书杜宥将几卷诏书递给了赵弘润。
赵弘润逐一摊开这四份诏令,见没有什么差错,遂又递给介子鸱,吩咐道:“盖上(太子)印玺,发下去。”
“是,太子殿下。”介子鸱拱手接过。
片刻工夫后,介子鸱便盖好了印玺,随即将这四份诏令又递给了小太监高力,由后者代为派人颁布。
期间,原兵部尚书徐贯好奇询问赵弘润道:“太子殿下欲出兵宋郡?”
因为在座的皆是赵弘润自己钦定的内朝官员,他也不隐瞒,摇摇头说道:“恰恰相反,本王决定尽快落实出征河套一带的准备,宋郡这边……我打算暂时搁置。”
在座的诸臣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自朝廷与宋郡的北亳军撕破脸皮后,朝廷至今为止已组织过两次出征宋郡的战事,第一次,即是指雍王党、庆王党、肃王党这三方国内贵族的私军,但期间因为惹出「金乡屠民」之事,而令诸魏国贵族的私军陷入了泥潭。
而第二次,则是在旧太子赵誉执政期间,赵誉分别派遣了魏武军与镇反军,前者负责维持梁鲁渠的运作,而镇反军则主要负责围剿北亳军。
但由于北亳军藏得太深,纵使是南梁侯赵元佐,也没有什么太大的进展——主要是北亳军根本不露面,南梁侯赵元佐再有能耐,也没办法从那么多的宋民当中,将北亳军士卒一个个揪出来。
正因为这个原因,朝廷对于出征宋郡的热情,已然没有曾经那样热切,原因就在于投入多过回报。
相比之下,出征河套,这才是一本万利的事。
以目前魏国的兵力而言,是有能力将林胡驱逐到更遥远的北方,继而占领整个河套地区,使之成为魏国的牧场的。
刨除掉必要的留守军队,赵弘润准备在出征河套时一口气动用全国七成的军队,以雷霆之势,尽可能在半年内结束战争。
不得不说,当听到赵弘润的暂定部署安排后,殿内诸臣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气。
也难怪,毕竟在赵弘润的暂定部署安排中,这次魏国对河套地区的林胡与匈奴动兵,将出动
鄢陵军、商水军、游马军、羯角军、河西军、河东军、北一军、魏武军等诸多军队,而将领则有南梁侯赵元佐、庞焕、司马安、临洮君魏忌、韶虎等魏国数一数二的将帅。
这股强大的军事力量,简直足以将九年前的魏国犁一遍,相信就算是河套的林胡,也抵挡不住如此强盛的魏国军队。
“就怕北亳军趁机作乱。”徐贯皱着眉头说道。
在他看来,以目前魏国朝廷与北亳军的关系来说,后者见魏国将举国七成的军队都派往了河套,相信不会安分守己,多半会弄出什么事来,逼迫朝廷对宋郡自治一事妥协。
听闻此言,赵弘润笑着说道:“所以在此之前,先要收拾一下北亳军……”
说到这里,他环视了一眼在座的诸臣,虽然他心中也已有了针对北亳军的策略,但这并不妨碍他咨询一下这些大臣的意见。
于是他问道:“关于北亳军这个隐患,诸位有何高见?”
殿内诸臣相视了几眼,最终,除张启功外,其余诸臣的目光皆落在介子鸱身上。
见此,介子鸱也不心怯退缩,拱拱手笑着说道:“既然如此,就由在下抛砖引玉……”
说罢,他的神色逐渐变得严肃起来,正色说道:“臣以为,北亳军之所以棘手,是因为有宋民庇护,好比深潭中的游鱼,滑不留手……既然如此,不妨抽掉潭中水,令潭中的游鱼无所遁形。”
“具体。”赵弘润微微一笑,因为介子鸱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
只见介子鸱朝着赵弘润拱了拱手,继续说道:“其一,诱使宋民搬离宋郡;其二,官府征收宋郡的产粮……”
当听到介子鸱那第一条建议时,张启功暗自哼笑了一声,但当听到介子鸱第二条建议时,他眼中却露出了几许惊讶之色。
赵弘润注意到了张启功的表情,笑着问道:“启功,你想补充两句么?”
听闻此言,介子鸱便停止继续讲述,很大度地朝张启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见此,张启功犹豫一下后,说道:“那……在下斗胆插几句嘴。介子大人所言第一条计策,张某以为并不可行,除非是生活所迫,否则有几人愿意背井离乡?纵使朝廷许以「田屋之利」,恐怕也不会有多少宋民愿意离开故土,除非……”
“除非什么?”赵弘润好奇问道。
“令宋郡贫穷!”张启功顿了顿,沉声说道:“这很简单。……由朝廷将巨量粮、油、丝麻、漆器、木器等物运入宋郡,以贱价扰乱宋郡的市价,冲垮宋郡的民间作坊……”
“嘶——”
还没等张启功说完,殿内诸臣便齐刷刷倒吸一口冷气,一脸惊骇地看着张启功。
他们心中直说:这个张启功,着实也太狠了!
『这岂非就是「恶意倾销」么?而且还是以朝廷,去作为宋郡民间作坊的对手……』
纵使是赵弘润,眼角亦不禁抽搐了两下。
“张大人,你可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么?”原户部尚书李粱皱着眉头问道:“若朝廷按你所言,将有几十万甚至更多的人饿死。”
作为原户部尚书,李粱当然知道,倘若朝廷果真这样做,那么,宋郡的贸易经济将会变得一塌糊涂:宋郡出产的货物将大量滞销,宋郡的工坊将大规模倒闭,从而使得宋郡的作坊劳动力将大批失业。
最终结果,宋民将会逐渐失去购买米粮的财力。
听了李粱的话,张启功平静地说道:“只有令宋民贫穷,他们才有可能被朝廷的「田屋之利」诱惑。再者……宋民既然不肯降顺,便不算我大魏国人,彼是生是死,与我大魏何干?”
“你……”李粱手指张启功,被后者这番草菅人命的话气地说不出话来。
但仔细想想,他又不知该如何反驳张启功——既然宋民不肯真心降顺,朝廷为何要将他们视为自己的子民呢?
『毒士之名,名副其实。』
赵弘润看了一眼平静的张启功,心下暗自说道。
想了想,他摇头说道:“太狠了。”
赵弘润的话,张启功显然还是听得进去的,闻言又说道:“如此,张某还有一计,既然宋民不肯并入我大魏,那就划作「次等国民」,设重税。首先,抽宋商重税,魏商取一分税、则宋商取三分税;其次,由朝廷出面管制宋郡的作坊……”
殿内诸臣面面相觑,而赵弘润则是听得苦笑不已:虽然这一计稍微有所收敛,但还是太狠、太激进。
居然建议朝廷去控制宋郡以及宋民的命脉,这样做只有两个结果:要么宋民妥协服软,要么,宋郡就会爆发前所未有的起义。
想到这里,赵弘润转头看向介子鸱,说道:“启功的计策,太过于激进,介子,还是再听听你的意见吧。”
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张启功,介子鸱暗自摇了摇头,给前者留了几分颜面:“听了张大人的建议,臣亦有所得……臣以为,既然太子殿下决定对河套用兵,无暇顾及宋郡,索性不如应允了宋民「自治」的要求,而作为条件,朝廷不妨以即将「出兵河套」作为借口,向宋郡征收粮食,令宋郡境内的粮食产出,皆售于朝廷,不得私下出售,否则,便以「私通北亳军」的罪名论处……”
“你的意思是?”赵弘润眯了眯眼睛。
只见介子鸱拱了拱手,正色说道:“赦宋民、不赦北亳军!……只要宋郡的米粮一事,掌握在朝廷手中,北亳军就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赵弘润闻言摸了摸下巴,皱眉问道:“倘若宋民有人不合作,亦或是北亳军从他国收购粮食呢?”
介子鸱沉声说道:“可在诏令中规定,一户人家,只允许储藏三月之粮,违令者,以叛军党羽论之。对待叛军党羽,我大魏的军卒,自然是无须客气的……另外,只要朝廷出面稳定宋郡的米价,相信不至于会激起民怨。如若还有宋民抨击朝廷,那他多半就是北亳军的细作。”
纵使是赵弘润,在听到这番计策后亦连连点头。
而就在这时,忽听张启功说道:“介子大人之计虽好,但仍有漏洞。倘若北亳军,假借宋民的名义,至朝廷设立的米铺,反复购粮,这该如何是好?”
“这……”介子鸱微微一愣,还没等开口请教张启功,就听后者说道:“可让朝廷铸造新币,每三个月,可派人挨家挨户向县内宋民,以旧币换取一定数额的新币,只允许宋民凭新钱购买米粮。”
介子鸱闻言眼睛一亮。
而此时,原户部尚书李粱亦忍不住补充道:“这样还是不妥。……难保不会有宋民取巧,以野物充饥而将新币私下赠予北亳军,我觉得不妨这样……”
渐渐地,殿内的诸臣皆参与到了对此事的讨论中。
听着这些大臣们逐渐将针对宋郡、针对北亳军的计策变得愈发完善,赵弘润忍不住在心中暗暗感慨:集思广益,这确实比他一个人苦思冥想要高效地多。
这不,相比较他原先的打算,内朝诸臣讨论出来的策略,更高明、更稳妥。
『待一段时日之后,就算没有我,相信内朝也能带动朝廷,处理好朝中事务……』
在几乎没有人注意到的情况下,赵弘润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