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庄先生是个很随意的人,但是钱潮在他面前却总有着几分的敬畏。
细看这庄先生除了身形微胖之外,生得倒是慈眉善目,一张皮肉已经松弛的脸上有了不少的老人斑,额头皱纹堆垒,眼袋略略下垂,头发胡子加上眉毛都已是灰白之色,显见得稀疏不少的头发绾了一个不大的发髻,用一根木簪子随意别着。身上一袭普通陈旧的灰袍,手里那本书明显是棋谱,也不知道被翻了多少遍,只一眼就能看出来已经纸页绵软,唯独他手里拈着的棋子却乌黑晶亮,不知是由何物制成,定非凡品。
钱潮打量着这位庄先生,思量着该如何开口请教,他可是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但却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好。
而这庄先生也在打量钱潮,他似乎尤其对钱潮那对漆黑如点墨一般灵透无比的眼睛很是满意,盯着钱潮看了一阵,闲聊了几句,无非是些出身来历一类的客套话,以庄先生问,钱潮作答为主。其间,钱潮便几次想把话题扯到从这亦茗馆得到的那三幅画上去,毕竟他从那三幅画上是得了不少的好处的,不久之前借青鸾杀盲蜧,他们在盲蜧的洞穴中发现的那处传送法阵以及星图,近在眼前的寒泉谷大潮中钱潮的种种应对手段,都算是得益于这位庄先生的画作,更不要提钱潮凭借着那三幅画作悟出来的关于符文与阵法的种种心得,都是极为难能可贵的,由此可知面前这位庄先生是个符文之学的大家,如今他急忙忙的来见这位庄先生,正是迫切得想着能多从他这里学到一些。
不过钱潮着急,但是那庄先生却一点都不急,每当钱潮问道前面那三幅画的时候,他就微笑着轻飘飘的就把话题带过去了,对钱潮的提问似乎充耳不闻,只顾扯东扯西的闲聊。
这倒是让钱潮心中暗暗着急。
接着便是那位老掌柜上来奉茶,嗯,钱潮的确是个爱茶之人,在灵茶之上也舍得花灵石,因此他所饮的灵茶无不是上品精品,但今日这茶一端上来就令钱潮一惊,那杯中茶汤碧澈,茶香阵阵,茶水之妙乃是他平生仅见,只觉得那杯中热茶升腾起的袅袅热气一阵阵的荡涤自己的胸襟,轻嗅一下便如洗经伐髓般的受用,啜饮一口便觉琼浆醴醪自此乏味。
“当真是好茶呀,真是妙不可言!”钱潮惊喜的赞道。
“呵呵,小兄弟喜欢,那临走之时便送你一包。”
“庄先生自用灵茶,小子受之有愧。”
“你这小兄弟,怎么如此的放不开呢,嗯,也罢,你会不会下棋?”庄先生微微皱眉看着钱潮,用手指敲了敲面前的棋台问道。
“哦,会一些……”棋艺之道钱潮自然是精通的,只不过在这庄先生面前,钱潮始终有些放不开。
“嗯,为了等你,我推了好几次棋友的邀约,手痒难耐呀,既然把你等来了,那不如让老夫试试你的棋力,左右无事,咱们手谈几局,如何呀?”
“好!”
到此钱潮也算想明白了,自己今日来此是抱着目的来的,但是自省之后他就明白,自己一进这小院之中就显得有些太过急切了,总想着直奔主题,恨不得把所有的疑惑都向这位庄先生请教,然后将这庄先生的学问学到手。
现在他已经明白,自己与这位庄先生一不沾亲二不带故的,更没有什么师徒的名分,人家怎么可能刚见面就将所学之术倾囊相授呢,换作自己也会如此,总是要熟稔之后再讨得这位庄先生的欢心,自己才能借机请教一二的。
再者说自己是五灵弟子,而这位庄先生看起来并非五灵修士,钱潮也不知道自己从这位庄先生这里学到些什么算不算是师从外门,是不是有违五灵宗的规矩,因此这才慢慢的将先前火烫的心熄了下来。
说起来这也是钱潮平生未有的经历,早年在家之时,他的学业便不用其父操心,说什么为他延请西席先生那更是说笑,早慧的钱潮在当时的大齐国仅以学问而论的话,也只有当世的几个大儒他才放在眼里。后来进入五灵宗,就算在修行之上,钱潮更是不落人后,将自己的聪慧发挥到了极致,还在机缘巧合之下独创了自己的手段“青眼术”,以此术相辅算是在炼器术上有了些成就和名声,而后又借助此术,算是隐隐约约的摸到了符文之学的门径。
到如今钱潮所缺的惟独是一个为他将那符文之学沉重的大门推开之人,而眼前的庄先生似乎就是那个人,因此钱潮开始才显得过于急切。
话说回来,有了上面这些经历,就算钱潮平日里有城府有涵养,一直克制着不表现出来,但心中不免还是有一份少年人的得意,唯独今日,在这位庄先生面前,他已经明白过来,自己先前从未表现出来的骄矜就算是在心里也要一把抹去,在这样目光通透、高深莫测的人物面前,一切的伪装和俗套都是多余之物,唯有以真性情处之方可。想通了这些之后,钱潮索性完全拿出自己的赤子情态,毫不保留的将自己的真性情展露出来,就如同在家中面对拿着掸子一边喝骂一边追打自己的母亲一样!
而自从他卸去了不论是外表还是心里的那层伪装之后,庄先生再看钱潮便更有了几分的喜色。
论起下棋,似乎钱潮还没有输过,就算汤丫头也不是他的对手,既然这庄先生喜欢下棋,是个棋痴,那就拿出十分的本事来应付他!
第一局棋算是互相试探,二人开始落子都显得犹为慎重,如同高手开始过招之时,往往先要探知对方虚实一般。
钱潮此时什么都不想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纵横的棋盘上,眼前只有错落有致的黑白子,每落一子,他脑海中就会出现无数个棋盘,星罗棋布的黑白子就在他眼前一一呈现出来,其中总有一个棋盘的落子与那庄先生的落子相同,然后随着他继续落子,便又有无数个新的棋盘凭空的在他的脑海中冒出来,都是后面不知道多少步以后的棋盘局面了,就这样他一步一步的计算,一点一点的揣摩,滴水不漏又四平八稳。
“咦,你这个小兄弟,怎么下棋像个老叟一样呢?”占不到便宜的庄先生有些好奇,更是惊讶于钱潮棋力的老成。
“第一局嘛,不知道庄先生的棋力如何,而我又不想输,总要下得稳一些才好。”钱潮笑道。
“呵呵。”
然后就到了中局,如同排兵布阵之后双方的大军厮杀在一处,激烈异常,二人的棋子混在一起,大有龙战于野,其血玄黄之景,二人你来我往,黑白长龙缠斗搏杀,甚是痛快。
接下来便是残局,最终黑白子几乎落满棋盘,最后数子,居然是钱潮以微弱的优势胜出。
庄先生捋着胡须大呼痛快:
“痛快!嘿嘿,不白等你这几天,没想到你这小兄弟的棋力可比那几个臭棋篓子强太多了,好,好,诶,小兄弟,敢不敢再来一局?”
“有何不敢!”
“好,再来再来!”
茶馆之内,坐在椅子上的老掌柜听到了院子中一老一少的大呼小叫以及稀里哗啦棋子归拢的声音,禁不住面上也泛起了笑容,不知为何,那老掌柜还轻轻的吁了一口气,仿佛如释重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