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想象。我们的伯爵大人似乎根本没意识到先前的混乱是自己的错。“尤利尔,你在躲我,是吗?你有求于我,却又不肯付出代价。”
“我时间紧迫,伯爵大人。”高塔信使回答。
丹尔菲恩竖起眉毛:“别跟我来这套,尤利尔。你忙着拯救世界时,连上厕所都是耽误时间!我建议你从此以后穿开裆裤出门。”
尤利尔受不了了。“你是冰地伯爵。”他丢下袍子,“大可以命令冰地领人穿开裆裤。我不是你的臣民,大人,虽然听起来很难置信,但有些事情比你的冒险剧本紧要得多。”
“剧本?”她咬住下唇,“你当我是在开玩笑,尤利尔?狼人在密谋占领我的城市,佣兵和土匪在践踏我订下的律法,而我的亲戚急着把我嫁给他们的代言人。我只不过要求你提供一丁点儿你能给的帮助!我们照实说,尤利尔,这很过分吗?”
“我帮不了你,大人。这些问题只是表象,在心底里,你想回四叶城。”
“很明显你没这能耐。”丹尔菲恩眯起眼睛,“我会挑个更得力的人去办。给你的命令另有其事,而且绝对在你的能力范畴之内。”
“无论是什么,我暂时没空。你以为我搭矩梯干嘛,大人?我为什么不能一步一个脚印走回布鲁姆诺特?”
伯爵哼了一声。“那你去走好了。我没说不借,只不过要你付账。露西亚在此,也会称一声公平。而你既要我提供矩梯通道,又拒绝满足我的要求。”她抱起手臂。“告诉我,高塔信使,我该拿你怎么办?”
“让我出城?”尤利尔立即提出,“四叶领也有穿梭站,没错吧?你妈妈会答应我的请求。”
“特蕾西怎样跟我没关系。这儿是威尼华兹,我是这里的伯爵,没人能在拒绝我后拍拍屁股走人。”
我可以。尤利尔面上仿佛写着这句话,碍于情面他没说出口,但约克看得出来。他觉得丹尔菲恩也能看到,只是装作蛮横。
这时候就该我出场了。约克清清嗓子:“究竟是什么要求,二位?合理与否,以露西亚的名义,我来给出公正的判断。”
“她的要求和我的目的背道而驰。”尤利尔说。
“你急着离开又是为什么?”丹尔菲恩毫不相让,“别以为我不知道,高塔信使可以在属国巡察,你是白之使的学徒!”
关于这点,约克也记得尤利尔离开高塔的原因来自先知的命令。如今这位朋友改变主意,要参与到与恶魔的血腥斗争中去,他打心底里不赞同。
但露西亚是公正无私的。“你还没说要求呢,伯爵大人。”
丹尔菲恩扭过头,卫兵和巡逻骑兵都在她的逼视下却退。波利不大情愿,他试图挽回颜面的心情人们都能理解,但伯爵才不在乎。当所有人离开,只剩下三人时,她坐到桌边,开口道:“威尼华兹里有狼人。”
“毫无疑问。除了狼人,冰地还有更多特产,比如雪人,风妖精,霜巨人什么的。”尤利尔指出,“还有人在山谷里目击到一头水晶龙。”
“那是假新闻。”约克告诉他,“其实是冰霜蜥蜴,个头大了点。”
丹尔菲恩皱眉:“我是说威尼华兹,这座该死的城市里。狼人,而且很多。比你们想象中多得多。他们决不是你们上次带给我的那只毛球狗。这帮混蛋是真正的狼,一群吃人的土匪。”
梅米也是真正的狼人。约克在心里反驳。“威尼华兹一直有狼人啊,而且吃人又怎样?狼人不是人嘛。他们想吃肉。我记得他们饿急了连同类都吃,真是罪大恶极。”
“根据克洛尹塔的记录,狼人的食谱里没有同族。”信使提醒,“他们杀死同类是祭祀信仰神的方式,受一种潜藏在血脉里的疯狂驱使。但狼人是不会吃同族的肉的。”
“不吃肉,但会互相残杀?这和我看到的可不一样。上星期,他们成群结队,袭击了我的女仆。”丹尔菲恩神情冰冷地说,“有骑士保护,她侥幸没受伤。但在隔天,我损失了两队骑兵,十八个人。他们在夜里丧命,人们点起灯才发觉尸体。我不得不把那小丑放进巡城卫队。”她扬起下巴。“好歹他是个斥候,还有些能耐。”
“也许你们该时刻点灯。”约克建议。
“点你可以吗?”伯爵狠狠瞪他一眼。
尤利尔皱眉:“只袭击装备森严的领主,却放过手无寸铁的平民?这不对劲。丹尔菲恩,你最好实话实说。”
“你想说我得罪了狼人?”
“或者是对方的原因,他们盯上了你的某件东西,某个人之类。”约克一耸肩,“毕竟,狼人能够集群作战,一定有至关重要的理由。他们组织袭击,没能得手后,又立即发起报复。”
丹尔菲恩显然很意外。瞧她的模样,似乎从未想过这方面。“我还以为是,呃,兰科斯特……”
“是什么?”约克没明白。
“贵族的把戏?”尤利尔接话。
“若你处在我的境地,你也会这么想。”冰地伯爵不悦地说。她一推杯子。“给我倒满,侍者?”
尤利尔重重叹了口气。“我很清楚这里没有合你口味的饮料,大人。时候不早了,遣走守卫更是不明智,别忘了,你有责任在身,一整个儿冰地领都要靠你作决定。”
“那些士兵还不够你们一只手打。别以为我对神秘领域不了解。尤利尔,我要你留下来帮我。”
“你的敌人不是我们。”信使直言。
约克也同意这话。凡人王国与七支点的神秘度水平可谓天差地别,绝大多数神秘生物只不过是学徒水准,依靠神秘物品闯荡,少数人有幸点燃火种,获得职业,大都也是上不了台面的失落职业,不是正统。狼人虽有力量速度,兼具变化能力,充其量也只是族群天赋,不能媲美真正的神秘职业。
“原本我也觉得佣兵团不差神秘支点什么。”西塔也开口,“但照实说,二者压根不是同一档次。卡玛瑞亚的事件只是偶然。”
“致命的偶然。”她的口吻意味着她并没被说服。
“那次的确危险。”他承认,“可最终结果还是好的。说到底,比较威尼华兹狼人和七支点毫无意义,把后者换成尹士曼贵族,得到的结果也不会变。”
“若属国连重城的秩序都难以维持,苍穹之塔也不会承认她。”
“受威胁的是威尼华兹!”丹尔菲恩叫道。
他们不得不停下来,听她发言。
“事情很严重,我说过,比任何时候都严重!而你们根本不在意。”她顿了顿。“狼人袭击了我,最次也是我的手下。当然,出现这种胆大妄为的狂徒不是新鲜事,法官只需要绞索和断头刀就能解决问题……可我找不到他们!袭击者,失踪者,还有粮食和木柴,甚至连储备盔甲的仓库都在失窃!”
“侦测站正常工作,巡逻队搜遍全城,却招来报复。老实说,我连周围人的敌友都分不清。”
“没人知道狼人要找什么。连我自己也想不到。我的家臣整日催促,我的亲戚趁乱生事,一大堆陌生人轮流劝我挑他们做丈夫,而进言上谏的人能每天排队到城门口!”
一阵沉默。约克没想到当领主这么麻烦。先前见到丹尔菲恩时,这位伯爵大人还是一副悠闲做派呢。仔细想想,那已经是雪花庆典的时候了。
“奈登爵士会帮我的忙,但最终还是要我来签字。雾精灵使团离开后,他提醒我,我的每个举动、每句闲谈都能影响下等人的命运,因此非得仔细斟酌不可。我以为我只需要做我自己,然而他说法夫坦纳的异族不满意我的招待,否则不会走得这么快……我不知道这是真是假……你们明白吗?”
伯爵的声音在颤抖。约克惊讶地发现。尤利尔静静望着她,目光变得柔和,但他始终没松口。
她端起酒杯,在唇边停下,没有碰触。“我需要你,尤利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需要。我,安莎,还有那牙医霍普……威尼华兹正处于威胁之中。我们,我们是旧识了,是不是?你会帮我,尤利尔。我知道你会的。”
“丹尔菲恩……”信使说。
他只叫出名字,我们的伯爵大人却浑身一颤。酒洒在裙子上。
“我不会对任何人说请,尤利尔。这话我说在前头,不会再对任何人……我知道我有责任在身,若没有这座该死的冰冻的城市,你以为我会向你开口?你以为我还是任人唯亲的傻瓜?”
“你当然不是。”
“都过去了。我是丹尔菲恩·兰科斯特,这是我的家,我的领地,我的城市,我必须保卫她。你能理解吗?尤利尔,你守卫过对女神盖亚的誓言,你认为责任会是一种信仰吗?若它们其实是一回事,那你就该理解我。”
她吸了吸鼻子。“所以,尤利尔,别让我求你。我是伯爵。这样不对。”
高塔信使保持沉默,直到她不再颤抖。期间,西塔将杯子重新倒满。伯爵深吸气,竭力平静,并对他低声表达感谢。
“伯爵大人。”尤利尔开口,“我不是想拒绝你。我非常愿意提供帮助,然而这里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听着,你不了解我,你之所以觉得我能为你带来帮助,是因为你看到了我的一部分,而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在某些……更遥远的领域,留我下来是弊大于利。我会带来的威胁,而且远不止是狼人袭击。”
“你是说寂静学派?”她哽了一下,勉强保持了仪态。
“比巫师更糟。眼下诺克斯战争纷起,威尼华兹更是风口浪尖。她曾是猎魔运动的受害者,发生过骇人听闻的惨剧……你的诞生拯救了她,我也相信你有能力带领她获得新生。人们需要你,而不是我。”
约克不安地听着他们交流。丹尔菲恩逐渐冷静了下来,也许很快会被尤利尔说服。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
“谁说得准?人们说我是贝尔蒂的诺恩。”伯爵轻声道,“可我不敢想象,如果我没变成他们期望的样子,我的这帮永远无法满足的家伙会怎么看待我。”
“总有人看不惯你嘛。”
“哼,我已经知道兰科斯特家的态度了。他们大失所望,他们想要的是我哥哥加文。表面上,我的封臣们献上欢迎和祝福,背地里,他们却散播流言,伪造我用巫术谋害真正的领主的证据。”
“这是兰科斯特家族的看法,还是冰地领大多数人的看法?”
丹尔菲恩别过头。
“依我看,冰地领要的就是丹尔菲恩·兰科斯特。人们视你为幸运星,把你作为美好愿望到来的征兆,这与你不是枷锁,而是命中注定。别忘了,获得这称号的时候,你可是什么也没干。”
“只是出生而已。”约克补充。
伯爵哼了一声。“花言巧语。”
“若你实在受不了,去问特蕾西公爵吧,丹尔菲恩。这不丢人。她是你妈妈,赋予你生命……和这头衔的人。”尤利尔告戒,“你永远不可能摆脱她施加给你的色彩。更何况,特蕾西是位值得尊敬的领主。不论你们有何矛盾,放弃从她身上学习的机会都不明智。”
“可不是嘛,有些人想要父母还没有咧。”约克做个鬼脸。
没人发笑,但当伯爵拂去裙子上的酒水,作势起身时,西塔意识到这姑娘已经重拾了信心。“你什么也不懂,尤利尔,我听够你的建议了。”她不去瞧他们,“权当你是提供帮助了。再见,信使大人,我用不上你了。”
尤利尔一耸肩。“感谢您的仁慈,大人。”
“还有一件事。”
“啊?还有什么?”
“你会掰手腕吗?”丹尔菲恩转过身。两个神秘生物都对这话全无准备,然而她似乎很认真。金发辫和王冠闪闪发光,但这些饰物都不及她碧蓝的双眼明亮。
冬。冬。冬。西塔没有心跳可言,约克想,我听见的是某人的心声吗?他差点扭头去看这位朋友。
“和你?”尤利尔的声音有点异样,“我不会手下留情的,大人。”
“最好不会。”她推开门,回到兰科斯特家的卫兵中去。
高塔信使直勾勾地盯着合拢的门。
约克笑了。“她走了。”
“大概是罢。”
“那你呢?你还准备走么?”
“当然。”尤利尔收回目光。与约克想象中不同,他的神情并无迷恋,甚至连恍忽都没有。事实上,他看起来很平静。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对了,尤利尔,你忽然来找我,是为了喝一次道别的酒?”
“如果有可能,约克,我真希望能回到过去,阻止邀你同行的那个我。”信使说,“但事已至此……不论你怎么想,大家会以为我们是同党。我知道自己走在正确的道路上,然而正确也意味着危险,无与伦比的危险。”
什么意思?“你又要干什么?”
“我有件东西给你。倘若联军……或你的同族找来,它会告诉你怎么做。多和他聊聊罢,约克。”
西塔意识到了不对。“不行,到底怎么回事?不说清楚,你休想离开。”他伸手过去,结果抓了个空。橙光穿透尤利尔的手臂。见鬼,他什么时候走的?
“导师教给我一些小把戏。”尤利尔指指地面,约克才发觉他脚下没有影子。原来这是个魔法幻影。“破绽在这儿,我使起来还不熟练。据说精于此道的夜莺连影子都能模彷出来,只有相关职业的神秘生物能看穿真伪。不过嘛,正好多尔顿不在。”
这就是你不和他道别的原因?约克非常恼火,既为自己的上当,也为心里预感的不安。他忽然发觉自己与这位知根知底的老朋友间仍存在着秘密,且事关重大,非知晓不可,否则……“喂!”
太晚了。话音未落,尤利尔的幻影消失不见,只有一支透明的药瓶留在桌子中央,内里跳跃着点点光亮。
约克不得不收下,郑重其事地将它与多尔顿的礼物放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