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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2 菡萏梦(下)

罗彬瀚低头往下看,十几只不同色彩的软糖蝴蝶散落在她身前,从腹部到膝头尽是团团变幻的幽光。这一幕让她看起来很不真实,像张放在童话书里的插图画。她那带着泪痕的喜悦笑脸也如此脱离现实,让他只觉手脚冰凉。他回过头去看书桌。抽屉已经开了,不止是放药盒的第一个抽屉,还有最底下的抽屉。他快步走过去检查,见曾经藏在最深处的铁盒已经被打开,里头只剩下半打没用过的空白明信片,还有四颗散发微光的糖球。上回他见到这些糖球时它们还都是苍白色的,这会儿却和石颀身上的蝴蝶同样五光十色。他立刻合上铁盒的盖子,把它丢回抽屉最深处。

他又犯了一次错误。而且是大错特错。他卧室里并不是没有危险品,而他竟然把这件事全忘了。这里不但有菲娜钟爱的戒指玩具,有一个小型的空间存储器,还有他从宇普西隆那儿带来的违禁糖果。石颀准是把装明信片的盒子跟他说的药盒搞混了;她打开了盒子,让那些处于中间阶段的糖卵照到了太阳光,它们就孵化了。糖种长出树,树结出果子,果子衰缩为卵,最后孵化成可活动的糖虫――就像当初他在宇普西隆飞船里看到的一样。

宇普西隆是说过这些糖果没什么实质危害,只是最普通的走私品……可那到底是以什么种族为标准的?各个星界的糖城工厂都在开发新品种,但只有不到一半的成品最终会公开售卖,因为其他的都无法做到全种族无害!而那可是糖城标准下的全种族,只包括它们通常会打交道的那些生物,不包括石颀。再说他手里的这些是违禁品――是某些人从糖城工厂里偷来的种子,或者用偷来的技术自己培养的种子。这里头真的能没有一点差错吗?

石颀在床边唱起歌了。她用的是《鲁冰花》的调子,唱的歌词却全是乱的。“天上的星星亮晶晶,”她边唱边倒在了床上,双脚在床板边打起了拍子,“妈妈的蝴蝶在远方――”

罗彬瀚把短刀丢在桌上,从床头抓起一个枕头,扯下枕套走到石颀身前。他一把抓起她腿上的三五只蝴蝶软糖――其实它们更像是某种水果,触感软得跟熟烂透的柿子一样――将这些该死的外星违禁品统统塞进枕套里。他用不着太担心自己,因为这些东西对他需要十几分钟才会有点效果,这是之前在宇普西隆的飞船上已经试过的。

他很快把石颀身上的蝴蝶全塞进了枕套里。它们的行动能力并不强,进了布套后就只会傻乎乎地扑腾。只剩下石颀受伤抓的那一只了,可她似乎最喜欢这只,怎么都不愿意交给他。他想趁她不备抢过来,结果她直接把手压到后背与床铺之间,还用脚使劲踢了他两下。

“好了。”罗彬瀚哄着她说,“把那个东西给我。它不是拿来玩的。”

“它是妈妈给我的。”石颀扭着手臂说,“只给我一个的。你走开。”

罗彬瀚又想笑又恐慌。他竭力不让自己露出骇人的表情,而是继续和颜悦色地哄这个醉酒似的石颀。“就让我看一眼,”他低声下气地问,“你妈妈给了你什么东西?你不想让大家都知道她给了你好东西吗?”

石颀懵懂地瞧了他一会儿。“你是谁?”她有点害怕地问。

“我是你妈妈派来找你的。”罗彬瀚说,“她说想检查一下你有没有把她给的东西弄丢。你弄丢了吗?能给我看看吗?”

他以为这能叫石颀配合,可不知是他哪一处语气不对,她反倒变得有点生气了。“总是这样。”她撅着嘴说,“总觉得我什么事都做不对,什么事都不懂。”

“她只是担心你。来,把东西给我看一眼。”

“我不给你。你是她派过来的监视我的。”

罗彬瀚觉得脑袋里也有一群蝴蝶软糖在乱撞。他用袖子擦了把脸上的冷汗。“你说得对,”他改口道,“她管得太宽了。”

“总觉得自己是对的。”石颀絮絮叨叨地说着,笑容一下就消失了,眼睛里又涌出了泪水,“这样对我好,这样才应该……好像她自己过得就很好一样!她就是想让自己满意,怎么能说是为了我?她就是想让我听话!”

“对,对,”罗彬瀚满口敷衍着,一边端出他当年应付幼年俞晓绒的口气,一遍盘算动手硬抢会不会伤了她,“她说得太没道理。”

“说的道理都是空话。”石颀近乎刻薄地说,“听她的都是对的,就会让我过得好。她不就是想赢吗?”

她又哭又叫,生气地挥舞双手在空中乱挥。罗彬瀚趁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把最后一只蝴蝶抢了出来。他把它塞进枕套,立刻就飞奔厨房,连枕套带里头的东西一起塞进铁锅,倒水后扣上盖子,再直接把灶火开到最大。

宇普西隆告诉他这些东西在持续的强光或高温下都将迅速失活,已经从内部散发出来的催眠气体也会失效。他又奔回卧室里,打开所有窗户,让室内残留的气体全散发出去。

当他回到床边时石颀已经安静下来了。她不再挣扎或说胡话,脸上却仍是醉酒般似醒非醒的表情。罗彬瀚测了她的脉搏,是有些快,但并不比常人超出太多。她的呼吸也很稳定,只是眼睛没有聚焦。他又把她放平躺在床上,脑袋垫着枕头,观察她是否有呕吐或窒息的迹象。她的各种表现都还算安稳,只是仍没有完全恢复意识。当她像个陌生人一般木然望着他时,有个恐怖的念头在他心底升起。他的后背上汗毛倒竖,舌根底下阵阵发麻,耳畔回荡着蔡绩的声音:你小心遭报应。

他定了定心神,告诉自己这和报应毫无干系。干了坏事的人是他,遭殃的人却是石颀,这算什么狗屁倒灶的因果业报?这只是一个单纯的错误,是他一直疏忽大意不上心导致的,不必和任何其他事联系起来。他也应该相信宇普西隆的保证:这些特殊培植的糖树果实不是什么毒药,只是会在活化期里散发出强烈的催眠性气体,使吸食者更容易释放出情绪。它们本来就是这么用的,拿来在某些庆典活动中制造狂欢气氛。石颀对这东西的抗性很低,那不代表它对她有毒性。他自己之前也和宇普西隆一起试过的,他甚至还吃掉了其中一枚,感觉无非就像喝多了烈酒,反应都不到石颀的三分之一。

可石颀的反应太剧烈了。他从没想到普通人对这种东西的耐力这样低。就像当初莫莫罗说的,有些糖在成瘾前就可以达到对他的致死剂量,而这种催眠成分也许对石颀也是剧毒……他当初居然还想过拿这种东西跟周雨开开玩笑,以为它反正无伤大雅。现在他已别无选择,只能立刻打电话去联系李理,要她尽快给石颀做医疗检查,看看她的身体是否已受了损害。

正当他打定主意要去客厅里拿手机时,石颀的眼睛眨动了两下。她像被按下开关键那样一下子回归清醒,自己猛然坐起身望向罗彬瀚。

“石颀!”罗彬瀚呼唤道,“你现在认识我吗?”

石颀没回答他。她脸色苍白地扫视房间,像在寻找那些消失的发光蝴蝶。“那些是什么?”她颤声问,目光里带着严厉和惊恐,“你放在抽屉里的是什么?我……我刚才……”

她显然记得刚才发生的事。罗彬瀚还在想应该怎样说,她却已经有了自己的结论。

“你突然想和我出国去欧洲。”她喃喃地说,身体往床的另一侧退去,“刚才要我关掉手机……你在防什么人的监视?你怎么会在房间里放这种药?”

罗彬瀚开始意识到她正往哪个方向解读这整件事。“石颀,”他赶紧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已经有警察盯上你了吗?”石颀说着飞快地往后看了一眼,那是在看通往房门的逃跑路线是否畅通,“你到底是怎么受的伤?周雨也和这件事有关吗?”

她看起来随时都要跳下床逃命,罗彬瀚只得抢先一步堵住房门。“你听我解释,”他尽量语调温和地说,“石颀,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刚才看见的不是什么药,而是糖……”

这说法大概不够高明。“糖?”她难以置信地问,“你管这种东西叫糖?天啊……你一直在用这种东西吗?还是说你是卖这种东西的?你竟然靠这种东西挣钱?”

她开始往反方向退,一直退到敞开的窗户旁边。“停下!”罗彬瀚大叫道,“石颀!别干傻事!”

“你别过来。”石颀靠着窗户冷冷地说。

“好,我不过去。但你得听我解释:事情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在躲警察,也没在干你想的那种生意。你刚才看见的根本不是你想的那种药。石颀,你仔细想一想,你根本就没吃过那些糖,只是把它们拿到有太阳的地方照了照,对吧?然后它们就自己变了颜色,长出了翅膀……这些都是你亲眼看见的,不是什么嗑药后产生的幻觉。我就问你,你以前听说过这样离奇的药吗?连凑近闻一下都不用,就能让你醉得产生幻觉?”

石颀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不用说,她肯定记得自己在催眠效果下是个什么表现。罗彬瀚不敢露出任何会被解读为嘲笑的神色,只能尽量严肃地说:“它不是能被我们人工造出来的东西,我也没拿它给过任何人。你接触到它完全是场意外。”

“那它怎么会藏在你的卧室里?”

罗彬瀚从没想过坦白的时机会来得这么突然,然而石颀正紧贴着窗户,双手已经撑到了窗台上。她要是从这儿跳下去必死无疑。

“你得耐心地听我说,”他艰难地干咳了两声,“这东西是……是外星人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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