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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是这么想,嘴上却没这么说。

“没准林营长也想回家哩!在德信大楼时,他不是说过么?作为一名中国军人,我们竭尽全力在上海打了这么一仗,已是俯仰无愧了!”

涂国强却道:

“费老弟呀,您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这么多弟兄倒在淞沪战场上,您还指望他放我们回家搂老婆?林营长不会回家,也不会放我们回家的!”

这也有可能。他们三营一百多号弟兄在上海殉国,其余的人进了战俘营,这笔账林启明不会忘却。

“所以,费营副,林营长到这儿来,和……和我们一起逃,怕未必是好事哩!依我看,倒不如把他……”

“把他甩了?”

涂国强点点头:

“人各有志嘛!再说,他只要想逃,总还有机会!”

这已有点卑劣的意味了。

费星沅没想到涂国强会在短短几天内变成这副模样。涂国强平时还可以,打仗挺勇敢,在最后一夜的生死关头,表现也是无可挑剔的。当他把林启明关于去留的意见转告给涂国强时,涂国强未加思索,便选择了留下来坚守的死路,最后撤退时,还和林启明一起在后面打掩护。这么一个人咋会忍心抛下自己的长官、兄长,独自逃生呢?!

林启明确乎是费星沅和涂国强的长官兼兄长。在费星沅看来,整个三营就是一个以林启明为家长的大家庭。林启明的护窝子作风在旅里、团里是出了名的。涂国强有一次把一个联保主任的小老婆给搞了,联保主任找到了团里,林启明硬顶着,涂国强才没进军法处。打仗的时候,不论情况如何紧急,林启明不许三营拉下任何一个伤兵,他在南口第一次负伤,就是林启明亲自把他背下来的。

他不能甩了林启明。

费星沅摇了摇头,对涂国强道:

“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咱三营没有个人顾个人的孬种习惯!”

“可……可若是出去以后……”

“出去以后是出去以后的事!到时候,他可以要咱们归队,咱们也可以不归队,那是另一回事I现在把他甩了天理不容!”

涂国强吞吞吐吐道:

“也……也是!就听您费营副的好了!我也没有一定要甩了林营长的意思,真的没有!我……我只是希望林营长这一次别再那么固执……”

他也不希望林启明那么固执,他相信陷于目前这种境地,林启明也不会那么固执了,事情很清楚,他们的战争结束了。

却不料,他的判断竟错了,林启明不但是固执,简直是疯狂。第三天晚上,他和涂国强、林小姐与林启明谈起逃亡计划时,林启明一口回绝了。跳下病床,极明确地对他们说:

“不!我不能走,你们也不能走!你们想想,咱们走了,军人营里的弟兄们咋办?这医院里的弟兄们咋办?仗是咱们领着他们打的,现在咱们当官的拍拍屁股走了,就不怕弟兄们骂咱祖宗八代!?”

林启明红肿的眼睛大睁着,困兽一般恶狠狠瞪着他,压抑着的喉咙里不时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战争并没结束,只要租界存在一天,我们存在一天,淞沪会战就没结束!咱们就他妈要坚持下去!让全上海、全中国的同胞都知道,上海还有国军。有!就是咱们!”

费星沅被这劈头盖脸的一顿斥责弄晕了。

涂国强也晕得可以,脸色苍白,几乎不敢正眼看林启明的脸。

倒是林小姐还镇静,对林启明说:

“林营长,您令我钦佩!正因为我钦佩您,所以,才不愿看着您被困在这里!您和费营副、涂连长早出去一天,就可以早一天带兵打仗嘛!”

林启明哆嗦着手,点起一支烟:

“可……可我要负责任!”

林小姐眼里汪上了泪,泪水顺着白皙的脸颊流。

看看他,看看涂国强,林启明又说:

“当然,如果……如果你们二位一定要走,我也不拦你们,可……可我更希望你们养天地正气,法古今完人,都留下来,助……助我一臂之力!”

林启明的眼圈红了,干裂的嘴角抽颤起来。

一时没人说话。

抉择是艰难的。

费星沅想,林启明的想法也有道理。道义和责任都逼他留下来,作为营长兼兄长的林启明实际上已别无选择。

涂国强却用挑唆的目光看他,期待他作出另一种选择。在三营,能平等和林启明对话的,除了他这个黄埔军校毕业的营副,没有第二个人。

费星沅却难以启口。他不能说出这个走字,尤其在林小姐面前不能说,林小姐把他们看作抗日英雄,他不能在她面前留下一个稀松的印象。

憋了半天,他叹了口气,直直地盯着林启明说了声:

“老林,我……我听你的!”

涂国强落在他脸上的目光一下子散了,当林启明再次点名问到涂国强头上时,涂国强才极不情愿地点点头,说了句:“我……我也听你林营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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