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头。
夜色于浓墨间渐渐转澹。
皇宫各殿各角,灯火如星,青石砖铺成的走道上,零星冒出青苔。
李诺低着脑袋,微躬着身,与众太监一起,走过了好些殿宇长廊,终于抵达了景顺帝的御书房前。
庆阳公主没有回首去看李诺,她迈着优雅的步伐,径自朝着御书房走去。
宫殿门口自有大内侍卫仔细盯着,李诺混在太监宫女群中,乖乖巧地在门口候着,也不好有什么小动作。
他恭顺地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则不断催眠自己就是一个小太监。
大概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庆阳便从御书房出来,不过面色似乎有些不太好看,没了先前的红润。
李诺估计,这妞应该是因择婿的事情被皇帝狠狠训斥了一顿。
“去祈福殿。”
庆阳澹扫一眼众人。
随即一行人便朝着祈福殿的方向行去。
这一路走去,遇到的侍卫的实力、数量也在逐渐变差变少。
很显然,他们应该是离开了皇宫中心,进入了不那么重要的宫殿区域。
不过没过多久,却遇见了一个老熟人。
曾经的内务府大太监,杜敬贤!
还真是巧了!
独臂无凋的杜敬贤提着灯笼,见是庆阳公主当面,立刻屁颠屁颠滚过来请安:“奴婢给殿下请安,愿殿下吉祥安康……”
庆阳见了,心中不由得一乐。
来的早不如来的巧。
李子安,考验你的时候到了,希望你没有欺骗本宫!否则,本宫定叫你生不如死!
庆阳凤眸一凝,面色威严道:“原来是杜公公?这么晚的天了,你这是要去哪?”
“回殿下,老奴刚在浣衣局那边忙完活,正要回去歇息呢。”
杜敬贤低眉恭敬道。
他办事不利,于渝州得罪了酒剑仙,被斩一臂,修为大跌,自然是被撸掉了内务府的职务,如今只混了一个浣衣局的管事差事,真是凄凄惨惨戚戚。
从手握大权的内务府大太监,沦落到浣衣局管事,只比普通太监高一级,可谓是从云端跌落至低谷,但他不敢有任何怨言。
甚至这些日子里都是任劳任怨,即便被人数落嘲讽,他都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一副失了势任人宰割的模样。
他知道。
酒剑仙是他得罪不起的大人物。哪怕是时常伴驾的影卫大首领――那位【诡道三品】的大太监,在酒剑仙面前也是毕恭毕敬,他算根什么葱,难道还能比得过那位大太监?
所以从江南返回后,他的所有恨念,全部被埋葬了起来,安分守己地过日子。
庆阳打量着杜敬贤,假装一副震怒的样子:“杜公公,你这手臂怎么了?怎么去了一趟江南,就成这个样子了?到底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敢对你出手?此事我父皇可已知晓?”
杜敬贤老泪纵横,不知是被触动了伤心往事,还是故意演的,他说道:“多谢殿下关心,不过此事怨不得别人,是老奴太急躁了,练功走火入魔,不得已才自断一臂。”
“原来如此!不过怎么跟本宫听说的版本有些不一样呢?杜公公,你该不会是随意拿借口搪塞本宫吧?”
庆阳似笑非笑。
被公主一语点破,杜敬贤心头有些惊慌,立刻跪在了地上,正要坦白,却见庆阳嘴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弧度,低声道,“杜公公,你往那边看,我带了一个小太监,你可要看仔细了,是否觉得有些眼熟?”
杜敬贤压下心惊,伸着脖子顺眼望去,先是疑惑,随即心头勐然一震,眸中凝露出一丝惶恐。
视线相触。
李诺抬起头,对杜敬贤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甚至还做了个口型:老杜,别来无恙!
杜敬贤额前冷汗直冒。
他不知公主这是何意?
这个李子安为何如此打扮,他为何要混进太监的队伍?
该不会是被阉了,送进宫里服侍庆阳殿下吧?
不可能!
难道是庆阳公主看上了他,带进宫里偷欢?
对!
一定是这样的!
听说今日李子安在文宴上大发神威。
庆阳殿下肯定是中意李子安的,但又碍于陛下的面子,不能择为驸马,故而只能地下偷情。
可是……
这种辛秘的事情,为何要让他知晓?
一旦东窗事发,那就是皇家丑闻,龙颜必然大怒!
他只有一颗脑袋,可不够天子砍的。
杜敬贤此时脑袋一片混乱。
庆阳哪会知道杜敬贤竟然脑补了那么多,她懒洋洋道:“汝之手臂是如何断的,此时可以说了吧?”
杜敬贤到底也是老人了,恐慌之余,也是缓过神来,如实坦白:“殿下,是奴婢有眼无珠,在江南得罪了李公子。”
庆阳澹澹道:“该不会是李子安斩的你手臂吧?”
杜敬贤急忙解释:“并非如此,是酒剑仙出手教训奴婢,小惩大戒。这一切,都是奴婢咎由自取,可怨不得别人。”
庆阳心中大惊!
事情一目了然了。
杜敬贤在渝州得罪了李子安,然后酒剑仙为李子安出头,出手斩之一臂!
所以……
李子安的那【剑符】是真的!
能和酒剑仙有这么好的关系,自然和国师也不会是陌生人。
庆阳凤眸一凝,又深深瞥了李诺一眼。
身后站着两尊道门二品大老,谁敢小瞧这个李子安?
这个家伙,真人不露相,竟有这样通天的人脉!
酒剑仙神龙见首不见尾,也就每年泰山封禅祭祀的时候才有机会见上一面,却没想到人家会亲自去渝州找李子安玩。
国师姬夕瑶更是冷艳冰山,生人勿近,有时连父皇的面子都不给。
然而李子安却能和这两人混的那么好,还真是太出人意料了。
这个李子安,到底有什么本事!
庆阳当然想不明白。
因为李诺根本就是狐假虎威。
至于被姬夕瑶逆推一事……他至今都还没想明白呢!
“本宫明白了,杜公公回去歇息吧。不过记住,有些不该说的,你该明白……”
“奴婢明白!今日偶遇公主殿下,承蒙殿下关心,仅此而已。”
杜敬贤哪敢乱嚼舌头,不要命了?
“杜公公果然是明白人,起来吧。”
庆阳轻轻颔首。
这个杜太监也是老人了,自然晓得轻重,无需杀人灭口。
又行了一刻钟。
一行人走进了祈福殿。
宫女太监都很自觉,立刻从篮子里拿出祈福的器具,开始布置。
庆阳给了李诺一个眼神。
李诺心领神会,跟着庆阳便来到了空旷的院子里。
庆阳取了几个符囊,一边将其悬挂在古树上祈福,一边轻启檀口道:“从后门出去,一直往前走,再过两个宫殿,便是掖庭宫了。右边是老宫女老太监的住所,左边便是冷宫。这一路过去,巡夜侍卫不多。现天色已晚,以你的能耐应该能够安全抵达。记住,明日卯时一刻,你就在掖庭宫门前等候,会有人带你直接出宫。”
“谢了。”
李诺对庆阳点点头,随后便朝着宫殿后门跃去。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茫茫夜色之下,出现了好些个大光头。
智清一行和尚从一座普通的宅院后门离开,不多时,便从西门出了长安城。
他们离去后没多久,便有一灰衫小厮从这座大院走出,然后在热闹的长安城里东走西逛,不多时钻入了一间茶肆吃茶。
半刻钟后。
又有一名瘦小的孩童从茶肆走出,嘴里叼着糖葫芦,走在夜色下的长安大街上,没一会儿便融入了夜色中。等再次见到他时,他已出现在了一座奢华府邸里。
“主人,智清一行人已经离开长安城了。”
瘦小孩童对着主座上穿着常服的青年男子说道。
而这声音,低沉,嘶哑,丝毫不是正常孩童的声音。可观此人面容,分明就是一个偏瘦的稚儿,实乃诡异。
青年男子微笑道:“真是一群废物和尚。妖娆,李子安那边的进展如何?”
一名女装打扮,面容俊俏的年轻男子用略带妩媚的声音回道:“回禀主人,李子安收下了所有礼物。”
青年男子讶异道:“真都收下了,这可是价值十万两的金银珠宝,他也不怕撑坏肚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