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病情很奇怪,脖子以下长出一丛丛像蘑菇又像是耳朵的肉芽,一旦碰破就会流血不止,止住了血又会不停流脓,全身又疼又痒,好像无数蚂蚁爬过一样。
奶奶认定这是一种危险的传染病,收拾出一间干净房间,将爷爷隔离在内。
奶奶在院中生起小煤炉用砂锅煎药,手中抓着破旧的蒲扇,布满皱纹的脸颊被炉火映得通红,她口中念念有辞,这是在和药材说话,称之为“祝药”,奶奶说被祝过的药材方能更好地发挥药性。
无论这招是不是玄学,但奶奶对爷爷的关心却是真心实意的。
可连续喝了一个月仍未见好转,我看爷爷每天呆在小房间里太可怜了,焦急地问奶奶,为什么这个药不灵。
奶奶叹口气说:“这药不是对付这种病的,实际上只能预防病毒扩散,同时增强体质,让病情自己好转。”
我问:“增强身体,病就会好吗?”
奶奶解释道:“用药如用兵,很多时候是不直接进攻的。现在这招在兵法中叫作‘围城打援’,就是把病毒给控制住,切断它的补给,慢慢消耗它。”
我恍然道:“好厉害呀,还有这种办法!”
爷爷的病情虽说没治好,也确实没有恶化。然而到了第三个月,我爸逐渐失去了耐心,指责我奶奶的药没有作用,准备带爷爷去看西医,实在不行就动手术。
他暴躁地说:“妈,你别拦我,村里人现在都戳我脊梁骨,说我放着老子生病不管!”
奶奶气愤地拿拐杖戳他,“不许乱来!现在放弃就前功尽弃了!这是传染病,乱来的话会死很多人!”
我爸跟犟牛似的,梗着脖子不服气地说:“你怎么知道是传染病?就算是,到底是谁传给我爸的?你又没有先进仪器,张口就说是传染病,就知道信你屋子里那些破医书,真是愚昧到骨子里了!我明天就带我爸上城瞧病!”
奶奶气得哆嗦,吼道:“孽子,我就不该生下你!”
看着他们吵架,我当时心里难过极了,可是又不知道要帮谁。
这次我爸认了真,不顾奶奶的阻拦,第二天就准备带爷爷进城。但是去接爷爷时,却发现那间给爷爷做隔离病房的小屋的门怎么也打不开,明明根本就没锁!
我爸急了,去拿大锤准备砸门,这时我奶奶赶到,站在门口,脸色晦暗,神情威严地警告他:“别动,否则受伤的是你自己!”
“我今天非带我爸走不可,我偏不信这个邪!”
说着,我爸抡锤就砸,大锤落在木门上,却好像砸中了铁板,一下子弹回来,弹出老远。我爸立时摔在地上,抱着腿痛叫,脸涨得通红。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奶奶心疼地过来要给他看腿,我爸把腿一缩,龇牙咧嘴地赌气道:“你甭管我,我自己去医院!”
虽然我妈在一边力劝,但我爸为了表示决心,强硬地拒绝奶奶的治疗。
于是,我妈只能叫上我舅舅,用原本准备送我爷爷上城里瞧病的三轮车,把我爸送到城里骨科去打了石膏,其实原本只需要奶奶轻轻正下骨,再敷上自制的药膏就能好的,唉,这就是赌气的代价。
我妈送我爸去看病的时候,奶奶来到木门前,从上门框撕下一道符纸,门便自己开了。
奶奶走进去,过了一会我听见她在里头呜呜哭,爷爷虚弱的声音传了出来,但声音中仍透着温情,他说:“嗐,你甭怪孩子了,他也是着急我的病。老伴儿,这个病我心里有数,真是老天爷要收人,那也没办法……”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奶奶哭得更伤心了,躲在窗户根儿下面的我听得心如刀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