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住渔夫帽,压低帽檐,张怀生看着一旁等待客人的公共马车,攥紧了口袋中的十二枚铜便士,上面都浸润了些许汗水。
囊中羞涩啊。
只能选择徒步,去往“白柳桦皮”市场,那里不仅有能卖出二手礼服的成衣铺,还有能购买便宜菜蔬的食品店。
这些还是以前原主从特蕾莎那儿听来的。
爱丁堡虽说是苏格兰地区最发达的城市,但基础设施并不完善,跟后世比简直可以说是相当糟糕。
某个看上去没问题的石板,下面实际上是镂空的,踩上去就会溅一裤腿泥水。
这一点尤其是越靠近“白柳桦皮”市场越明显。
而且泥水也变成了臭水。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
人们的脸上挂着些许不安,有些则暗怀兴奋。
时不时有人低声交谈着刚刚爆发在伯明翰大道上的动乱。
“那些盖尔人简直是疯了,居然敢学那些法兰西人上街游行,还冲击军警的队伍,听说当场就打死了十几个。”
“听说他们居然喊出克威廉·华莱士那个名字!伦敦的那些议员老爷们是不会饶恕他们的。”
“蒸汽之神在上,他们一定是被红月烧坏了脑袋。”
红月?
张怀生捕捉到了这一关键词。
记忆碎片里立刻浮现出有关红月的信息。
这个世界的月亮,每个月中旬,也就是满月的时候,都会周期性地变成血红色。
传说中,红月蕴含着某种匪夷所思的力量,这种力量能赋予人超乎想象的能力,但更多的,则是催生出一大群疯子。
这种疯子并非狭义的疯子,而是一种广义上的,包括性格变得偏激,残暴,亦或是平时看上去宛如好好先生,但一旦触碰到某个点,就会变成嗜血残暴的恶魔!
这里的“恶魔”是个形容词,一个人狂砍一栋楼的那种。
不过好在只要不长时间故意暴露在红月下,受到的影响往往微乎其微,不然那些大街上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早就被军警人道毁灭了。
进到市场,人流量陡增。
张怀生一只手攥着自己的全部家当,一只手抬起以保持平衡,以一种略显滑稽的姿势,跃过一个个积满臭水的坑洼。
他先找到成衣铺,将礼服和胸针处理掉了,总共挣得了五个先令,比他预想的要低。
据店主说,他那黑珐琅底金质胸针的金含量太低了。
张怀生自然不信这位的鬼话,但对比多家之后,也只有第一家出的价格最高,他便也只能认栽。
存款跃升至六个先令的张怀生,开始在市场上“大肆”采购,首先是两条分量十足的面包,合计大概有一磅重,用他带来的,原本用来装衣服的纸袋装好,省去了包装费。
又买了一小袋果酱,以及两个腌黄瓜的罐头,和一小麻袋土豆。
“失策了,应该带着家里那个麻袋的,不然还能省一点。”
“可惜最便宜的肉类也要三个先令一磅,我根本吃不起,不然真想炖一锅土豆羊肉汤。”
要知道这些食物总共才花了三个先令。
存款立刻挥霍了一半。
张怀生拎着食物,感觉口水分泌得厉害,脚步匆匆地赶回家。
先打开煤气灶,煮上了土豆,但这一次没有调味品了,应该买些盐的。
张怀生心中懊恼,又用开罐器撬开了一个腌黄瓜罐头,切下一块面包,蘸着罐头里的盐水一口咬下。
啧,真难吃!
对于英国人的口味,他从来就没有过半点期待。
张怀生皱起眉,但依旧迫不及待地拎起一根腌黄瓜,一口咬下。
脆!
咸!
依旧难吃。
张怀生就着腌黄瓜,大口吃着。
难吃是客观评价。
但身体反应却很诚实。
最后,又吃了两枚煮熟的土豆,张怀生总算是感觉自己又重新活过来了。
此时,已经是中午了。
打开窗帘向外看去,动乱似乎已经平息,伯明翰大道上只剩下血迹和混乱过后,留下的破布烂鞋。
唉,没有枪,没有炮,游行管个屁用。
张怀生心中感慨。随即重新戴上渔夫帽,打算去爱丁堡东部,靠近海港的那边为自己找一份工作。
毕竟后天就要交租了,自己手头这三个便士可不够。
...
爱丁堡,DC区。
天空中,无数道密密麻麻,像是火山口的烟囱伫立着,铅灰色的烟柱冲天而起。
散发着刺鼻臭味,上面漂浮着一层油垢的污水,顺着管道被排进大海,难怪爱丁堡人明明离海很近,却很少吃鱼。
这是张怀生第二次来到爱丁堡的DC区,上一次来还是在入学的时候,但那一次他只是感慨于大英帝国的工业之发达,并未有什么其他感慨。
这一次则截然不同,他即将从“游客”变成了“风景”本身。
街边,有咳得撕心裂肺,像是要将肺泡都咳出来才罢休的乞丐,蜷缩在角落,在痛苦中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肢体残缺,大概率是绞在机器中致残的男人,蹲在墙角,用麻木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过往的行人。
胸前挎着一个木质平台,上面摆放着香烟,糖果的小男孩,光着脚在街上寻人推销。
他们本不属于城市。
大型蒸汽机械的使用,将那些世世代代生活在土地上的佃农,驱赶进了城市的工厂里。
那一座座雄伟的工厂,就像吞噬血肉的恶魔巢穴,将一个个流水线上躺着的人类,运进熔炉,敲骨榨髓。
张怀生的脚步变得沉重且无力,胸口堵得厉害,不知是被这糟糕的空气,还是被这一群如同行尸走肉般的人们所感染。
“不行,我绝不能在这里工作!”
“我挣钱是为了求活,但这里是要用命挣钱的,简直就是本末倒置。”
这些蒸汽时代的工厂,根本就是把人当做“耗材”来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