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稳妥起见,县令还是派了一伙县卒守在驿馆大门外。
而刚刚的响动,就是从大门方向传来。
……
“元公子,某在此地守候多时!”
元斌闻声推开房门,目中精光闪闪,毫无醉意。
面前之人剃了光头,出家人装束。
只可惜其人体格雄壮,身上隐有杀伐之气,根本不像出家人。
元斌一眼便认出这是数日前将智者金身搬运入城的僧人之一。
实际上当时他便隐约感觉对方是自己的接头人。
只是因为柳师师在旁,不敢妄动。
直到今夜。
“能出城吗?”元斌轻声问道。
“城南虽有东阳贼盘踞,但也同时阻断官兵往来。我们正好趁此机会混入贼众,然后转去剡县。”
接头僧人早有准备
“某在石城寺挂单时,认识不少江河湖海上的强人,可保公子安全出海!”
“那事不宜迟,趁柳娘子未醒,赶紧走!”
……
片刻后,两人轻手轻脚地走到驿馆外。
守门的县卒早就被接头僧人放倒,因此无人阻拦。
正当元斌以为脱身成功之际,一道人影忽然从路旁闪出,挡住去路。
借着幽幽月色,元斌看清对方面目,不禁皱起眉头。
是那个喊柳师师为“师娘”的少年道士。
“今夜月色正好,第五某正愁无人一同赏月,不曾想元兄竟与我心有灵犀。”
听到少年明显调侃的话,元斌默然不语,眉头皱得更深。
他以自己师傅名号自称……莫非这就是柳娘子所言的大梦洞玄之法?
附身于徒弟之身的“大梦第五郎”?
若是平时,他倒不介意上前试试对方身手,以验证江湖传言真伪。
但眼下他修为暂失,加之急于跑路,自然不想节外生枝。
于是他抬手拦下身边准备冲上前的接头僧人,而后对少年拱手道:“元某绝无害人之心,只是想活命而已。第五郎能否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
“第五某又何曾有害元兄之心?”少年道士负手望月道,“甚至于说元兄这一派的人,与东宫的那位不对付,我还颇觉亲近。”
“那……”
“但元兄有没有想过,你这一走,自己是安全了,但师师那边,却会有麻烦?”
押解元斌是柳师师的公务,在与诸暨县令正式交接前走丢人犯,责任自然是柳师师的。
反正县令肯定不会帮她背锅。
元斌当然清楚这一点,轻叹道:“若非迫不得已,元某也不想连累朋友。”
“原本我计划到了闽越之后,再设法脱身。但如今出了东阳贼这档子事……后续路上没有柳娘子与第五郎看顾,元某怕是走不到闽越,就要死于非命!”
见“大梦第五郎”不为所动,元斌想到对方刚刚话语隐含的意思,深吸一口气,肃然道:“元某绝非贪生怕死之人。只是为了主君的大业,不得不苟且存身,以图将来!”
“看来元兄并不像表面所见的那般灰心丧气,只想苟且度日嘛!”少年似笑非笑道。
“是!”话已出口,元斌不再掩饰,“自古储位之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哪里有什么退路可言?我元氏一脉与太子勇捆绑太深,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这时一旁的接应僧人听得有些不耐烦了,对元斌提醒道:“公子,还有一个时辰就天亮了,再不走就晚了!”
言罢不等元斌反应,悍然冲了上前。
元斌修为暂失,阻拦不及,便干脆将错就错,趁着僧人拖住对方,转身跑去另一个方向。
作为接应的关键之人,这个僧人有四识仪同修为,又是军中出身的好手,寻常江湖人士根本难以匹敌。
就算打不过眼前“大梦第五郎”,也足以阻挡对方片刻吧?
哪知元斌刚刚跑开七八步,身后忽然传来破空之声。
他吓得第一时间低下头。
嘭!
一个健壮身躯重重地摔在他脚边,
正是接应僧人。
“好……好强的一拳……”
僧人气息紊乱,满脸惊骇,仿佛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
元斌脚步停在原地,浑身发僵,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
堂堂四识仪同,军中好手,一招就败了?
这“大梦第五郎”,也太可怕了吧……
他忽然感到无比绝望。
“第五郎干脆杀了我吧,死在朋友手中,总好过被太子广的人折磨……”
身后没有回复。
元斌只觉得心肝提到了嗓子眼上。
终于,沉寂三息,身后再次传来脚步声。
还有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
对方似乎正从衣袖内掏出什么东西。
镣铐?
毒药?
匕首?
元斌一时心乱如麻。
突然某一刻,脚步声停下,少年的声音再次响起:“元兄误会了,我今夜确实是来与你一同赏月,顺便谈一桩买卖。”
“买卖?”
元斌愕然转身,便见到少年真诚的目光,以及……一封信。
他颤颤巍巍地接过信,拆开来看。
数息后,他轻轻“咦”了一声,目光越看越亮。
……
等元斌再次抬起头时,少年,也即杨遇安便知道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了。
于是直言道:“若元兄答应等我们离开诸暨以后再离开,我便再给你一封类似的信。”
“这样的信你有多少?”
元斌死死盯着对方,俨然已经默认了这场交易。
他有信心,一旦通过合适渠道公开信中内容,必定能对杨广一派造成重大打击。
就算不能将对方拉下太子之位,至少也能扳倒对方几个心腹悍将。
所以信多多益善。
“反正比元兄想象的还要多。”杨遇安神秘笑道,“只是元兄若想得到更多,恐怕需要拿好东西来换了。
杨遇安自然不会傻傻地将自己底牌直接展示给对方。
实际上这批来自萧世略的信,他并不打算在今夜全部卖给元斌。
这种好东西,既能自己获利,又能给杨广使绊子,当然要多卖几家,好实现效益最大化。
元斌听懂了他都暗示,沉吟片刻,从接应僧人身上取下一个行囊,当着杨遇安道面打开。
“我绝大部分家财已经被朝廷充公,身上值钱的东西就剩这些了。”
“第五郎若能再给我三封类似的信,囊中财物,你可以取走一半!”
杨遇安瞥了一眼行囊。
最亮眼的东西自然是黄金,足足有一百两。
不过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其实并不缺钱,而且这些黄金显然是元斌今后继续“反杨广”大业的启动资金,所以他视线很快移开。
其他珠宝玉石之类的东西也差不多这个意思,通通略过。
最终他都目光落在两样东西上。
一柄精钢宝剑,一本功法秘籍。
他第一时间捡起钢剑。
前不久他才从无咎记忆里获得《越女剑法》,正好缺一把足够锋锐的趁手兵器。
对空比划了两下,手感略沉,说明用料扎实。
再看纹理色泽,应该是上好的钢材。
算是一把成色不错的长剑。
“第五郎要选此剑吗?”
不知是否错觉,杨遇安感觉元斌有些急切。
好像生怕他不选长剑似的。
“不急,反正元兄今夜不走了。”
他微微一笑,放下长剑,又去翻动秘籍。
这是元斌道的家传核心功夫,属于北方大体系。
比不上擒虎功与辅弼诀的档次,但也不算差。
他本体虽然练不了,但分身可以,算是有益补充。
两样宝物,长剑与秘籍,单看价值,后者更高。
但这种档次的功法他不缺,所以又似乎长剑更适合他。
“仙子,我是否该选长剑?”
有了上次经验,他决定将这种要赌运气的事情交由仙子小姐姐来判断。
哪知这次琼花仙子没有立即给出答案,而是沉默数息后,才道:“问他要身上的腰带。”
腰带?
杨遇安目光抬起,落在元斌腰腹间。
后者一身褐色囚衣,略显破烂。
腰带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灰扑扑的,还沾了些污渍。
单看外表,根本猜不到是宝物。
只是……
这一回,仙子小姐姐不是以是否判断句来回答他的疑问。
而是开门见山,直接提出拿腰带。
这说明,这根其貌不扬的腰带,真实价值很高,以至于她不得不主动开口提点。
反正仙子小姐姐不会坑他,于是杨遇安果断放下秘籍,对元斌道:“元兄落难之际,我岂能趁人之危?”
“这样吧,元兄身上的这根腰带,我瞅着挺喜欢的,就以此物交换吧!”
元斌闻言,呆愣当场。
就连刚刚缓过气来到接应僧人也满脸错愕。
大梦第五郎,到底是真憨厚还是假糊涂?
这根腰带,可比行囊中所用东西加起来的价值还要高。
高十倍不止!
明明已经掩饰得极好了啊!
他居然还能一眼相中了?
《大梦洞悉真经》恐怖如斯?!
元斌可不信对方什么不愿趁人之危的说法。
真有这么好心,刚刚直接给信便是,何必还要提出交易。
分明是已经看出来腰带的不凡之处!
这下元斌有些纠结了。
身上这根腰带,不但价值不菲,而且对他来说还有特殊意义,轻易不能送人。
可是,对方手中掌握的密信,对自己这一派的人来说,同样关乎大局……
“公子,万万不可!”接应僧人从地上挣扎爬起,“此物乃是长宁王所赐,对您意义非凡,怎能送给外人!”’
杨遇安见元斌神态,又闻僧人此言,便明白自己选对了。
当下也不着急,静待对方抉择。
反正主动权掌握在他手中。
“第五郎好眼力啊!某今日算是见识到大梦洞玄之法的神妙了!”
元斌长叹一声,解下腰带。
此物虽然贵重,但留在身上,终究是死物。
还不如换取一些能扭转大局的筹码。
……
接过腰带后,杨遇安发现内里果然有夹层,而且份量不轻。
大概有刚刚钢剑一半的重量。
“莫非此物是某种特制兵器?”他好奇问道。
“这是至尊赐予长宁王的特制宝剑,价值连城。”
虽然取得了关键密信,但元斌依旧感觉肉疼,恋恋不舍地看着腰带宝剑,追忆起往事。
“长宁王的生母是太子勇的侧室云氏。因为正室元氏一直无所出,又早早病逝,所以长宁王便成了皇长孙。”
这事杨遇安也听说过。
传闻杨坚夫妇一直不喜欢出身低微的云氏,可偏偏杨勇就是宠溺云氏,冷落正妻,这让父子、母子之间隔阂越来越深,给了杨广可乘之机。
再加上父子间诸多理念不合,以及杨广等人从中挑拨,最终导致去年杨勇被废,东宫易主。
“至尊虽然不喜云氏,却钟爱长宁王,曾当众表示皇长孙万般皆好,唯独生母低贱。”
“彼时云氏生父云定兴也在场,众人都等着看他笑话,他却反而上前恭贺至尊,说长宁王乃天生龙种,所以因‘云’而生。”
“此事在京师一时传闻美谈。”
“其后不久,至尊便命御前剑师打造了这柄宝剑,赐予长宁王。剑名‘云从’!”
“云从?”杨遇安闻言目光一亮,“云从龙,风从虎,真龙自有云相从。好剑名!”
“此剑可不单单名字起的好,本身也是天下间一等一的宝剑!”元斌半是可惜,半是自豪道。
“怎么说?”
刚刚听元斌解说“云从”的来历时,杨遇安随手比划了一下,腰带宝剑虽然份量不轻,但本身软趴趴的。
与其说是剑,不如说更像鞭子。
“第五郎试试对着‘云从’输入一丝元气?”
杨遇安闻言照办。
下一刻,只听到“锵”的一声脆响,原本柔软的腰带瞬间绷直。
包裹剑身的脏布也随之炸成碎末,露出幽冷如电的细长兵刃。
只要稍微盯久一点,眼睛就有微微刺痛感。
显然不是凡物。
杨遇安试着刺入路旁一块大石。
嗞。
手上几乎感受不到阻碍,“云从”就轻松穿透大石。
好锋锐的剑!
杨遇安心中大喜过望。
刚刚那柄精钢宝剑虽然看着质量也不错,但绝对做不到这样一剑轻松穿透石头的地步。
要不是怕元斌翻脸,他都想让两柄剑互相对碰一下,以进一步测试“云从”的锋锐度。
而且选择“云从”还有一个额外好处:不用的时候,可以像元斌那样伪装成一条平平无奇的腰带,随身携带。
这样一来,就不会引人注目,还要想着怎么解释来历。
毕竟像他这个年纪的少年扛着一把大剑四处跑,画风多少有些违和。
单是师傅师娘这关就不好过。
二来,需要暴起杀敌时,还可以带来出其不意的效果。
谁能想到一条外观灰扑扑的腰带,居然是削铁如泥的利剑?
“如此便多谢元兄割爱了!”
杨遇安笑吟吟的收起“云从”。
今夜的买卖,赚大了!
……
……
高祖曰:“此即皇太孙,何乃生不得地?”云定兴奏曰:“天生龙种,所以因云而出。”时人以为敏对。——《隋书·列传第十》
……
(今天还有两更,正常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