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而想起当初坐黑船南下的所见所闻,特别是牙子牙婆的背后靠山,感觉柳师师之言正中要害。
实际上,“刑法疏缓,世族陵驾寒门”本就是大隋朝廷对江南局势的公论。
基于此,才有了后来苏威作《五教》律令,以重整江南法度的事情。
只可惜最后搞砸了。
这时元斌从柳师师的分析中回过神来,忍不住问道:“如此说来,邳国公(苏威)当初推行《五教》之令,反而是对的?”
“师师一介女流,哪里懂什么天下大计?”柳师师轻笑摇头道,“只是久处江南,见多了糟心的事情,便明白这里若想长治久安,终究需要恢朝廷该有的法度。操之过急,固然会引起本地世族反弹。但若得过且过,怕也会埋下祸根,危害将来。”
“就怕等朝廷诸公意识到问题严重之时,江南局势已经积重难返……”
元斌对柳师师的分析大体认同,但听到最后一句,却有些不以为然:“至尊与朝廷诸公何等圣明,未必意识不到江南之患所在。只是天下初定,需要效仿汉初文、景二朝,与民休息而已。待至尊百年之后,自有明君出世,补全至尊未竞之业!”
这种关乎天子是否圣明的评价,柳师师自然不敢置喙。
但杨遇安却可以童言无忌,反问道:“可万一至尊选了个昏君继位呢?”
元斌本能要反驳。
可转念一想,自己效忠的前太子杨勇,虽算不得英明神武,至少能礼贤下士,若他将来继位,江南之事尚可期望。
偏偏至尊却听信谗言,废了太子勇,改以晋王广入主东宫。
晋王广虽然聪慧冠绝诸皇子,但他素来与江南世家眉来眼去,根本就是引后者为外援,说是统治基本盘不为过。
这便注定他将来无法对江南世族下狠手。
至少在彻底摆脱对后者的依赖时,做不到。
这与昏庸或是贤明无关,利益决定立场而已。
但被这么一个小娃娃当众驳到哑口无言,老脸有些挂不住啊……
于是元斌沉吟片刻,争辩道:“江南多贼,于我等自然有妨碍,但却未必能左右整个天下局势。”
“乡贼只能祸乱一时,难成什么气候。毕竟自古以来,都是君王与士大夫共天下,与黔首何干?”
这下,轮到杨遇安说不出话。
他来自后世,当然有无数先进的“理论武器”可以驳斥对方。
可话说回来,在此时此世,考虑到所谓历史的进程,他又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话,并非没有道理。
远的不说,就好比十多年后的那场隋末之乱,说是天下群雄并起,可仔细计较起来,真正能成大气候,并参与逐鹿中原的几方大势力,哪个背后不是站着世家大族的身影?
底层泥腿子们与其说是争天下,不如说是在乱世中存身保乡,免得被乱世洪流轻易吞没罢了。
至于说这方世界存在着超凡力量……
穿越这么些年,杨遇安早已看清,顶层力量,始终被被朝廷、世家牢牢把控。
换言之,这种力量不但没有给泥腿子们改变命运提供任何帮助,反而让他们在泥坑里陷得更深,更被动,更绝望。
“呵呵,我们不过随波逐流之人,何必想太多?”
柳师师见气氛僵住,出来打圆场。
实际上她也知道江南之事几乎无解。
甚至于说,她出身大族柳氏,本就是吸着底层膏腴长大的,哪有什么立场批判世族豪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