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督府二老爷施安夜半突发疯疾离奇逝世,很快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修来馆厦门站密室,一名身材矮胖,面带戾气的中年男子翘着二郎腿坐在官帽椅上,阴着脸听厦门站站长王天军禀报机密情报,沉吟问道:“施安真地求恳施琅以汉人衣冠下葬?”
“启禀姚都事,据潜伏提督府的眼线汇报,施安不仅求恳施琅死后以汉人衣冠下葬,临死还突发疯疾说出施琅许多阴私。卑职都着人暗中记录下来,大人请看。”
王天军谄笑着把一本密报呈了过去。他身材高过姚国泰,低伏下去宛若摇尾讨好的哈巴狗。姚国泰翻开草草一看,扔到桌上不屑道:“施琅圣眷正隆,些许疯人言语拿他不下,图谋以汉人衣冠下葬才是大事。你着人日夜盯紧施琅,看他是不是真地遵从施安遗愿,胆大妄为竟敢以汉人衣冠下葬。”说着面部肌肉抖颤,现出狰狞神色。
满清以异族统治中原,向来对汉人防范极重,总担心有朝一日被造反汉人赶回白山黑水苦寒之地,甚至亡族灭种。雍正时翰林院庶吉士徐骏有一日在院里晒书,见微风吹拂书页仿佛正在读书,心有所感,乘兴写下“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的诗句,被人告发说是诽谤朝廷,讥讽满人没有学识。雍正闻讯大怒,照大不敬律斩立决。施琅身为福建水师提督手握兵权,是清廷的重点提防对象,倘若胆敢遵照施安遗愿以汉人衣冠下葬,就是心怀故国,目无本朝,一旦被人告发立有抄家灭族的大祸。
“卑职一定着人好生盯着,发现异状马上告发,恭喜大人又要升官发财……”
王天军的话还没说完,头上就挨了个暴粟,姚国泰眯起眼睛,狞声道:“哪个说要告发施琅,平台战局正紧,真把海霹雳砍了脑袋,一旦有事哪个替姚总督老人家率兵攻打台湾。咱们的目的不是绊倒施琅,而是拿住把柄,逼施老儿乖乖听从总督大人吩咐,叫东不敢向西。好好管束你手下那些兔崽子,哪个敢乱说乱动,老子马上剥了他的皮。”
见王天军面现惶惑,姚国泰缓了口气,点拨道:“海霹雳为人虽然跋扈,打仗可有一手。姚总督虽然力主招抚,明郑叛逆狡诈凶顽,不到绝境死不低头,福建水师也要做好攻台准备,到时以战迫降。施琅就是攻打台湾,建功立业的刀子,刀把得由姚总督牢牢攥着,明白了没有?”
王天军鸡啄米点头,虽然不明白话语深意,但他在修来馆多年,晓得姚国泰为人狠辣手段厉害,哪敢有丝毫违逆。姚国泰眯眼沉思了一会,问道:“察言司厦门站的那帮鼹鼠,近些日子有啥子动静?”
“禀大人,卑职派人盯的死死的,前些天借胡三的手送出情报,鼹鼠们再没有异状,要不要来个一窝端——”
哎哟一声又挨了记暴粟,王天军忙把脑袋一低,乖巧站着不动。姚国泰冷笑道:“端了鼹鼠窝有啥子用场,咱们得把鼹鼠好好养着,给人给钱给情报,那样鼹鼠才会乖乖听话,叫啥干啥。你把施安临死前诅咒朝廷,讥讽旗人的大不道言语都摘抄出来,想法子通过暗线送给鼹鼠,借他们的手给台湾察言司献份大礼。”摇晃二郎腿,得意洋洋道:“过些时日施琅企图反清复明的谣言就会满天飞,姚总督当然会上折子替他辩诬。施琅感激涕零之下只能乖乖听话,心甘情愿当好姚总督的杀人刀,替姚总督建功立业。这叫恩威并施,收服人心的不二法门,懂么?”
没等王天军回答,姚国泰从桌上抓起铁观音,仰起肥胖脖颈一饮而尽,脸上的笑容越发和蔼可亲。
“奉总镇大人令,厦门全岛戒严,严查刺客奸细。面生无保者一律拘拿,与刺客同谋者一律斩决,举报有功者一律赏银百两!”
一名魁梧军官骑在马上,听着手下高声宣读吴英紧急颁发的“三一律”,目光居高临下四处扫视可疑分子。冷清街道整齐划一行走着大批全副武装的巡逻士兵,冰冷刀枪在日光映照下耀眼生辉,队伍末尾押着一长串破衣烂衫的“奸细”嫌犯。三五成群的便装汉子在街巷间奔走窥伺,发现可疑分子即行拿捕。不远处军营门口高高矗立的旗杆上悬挂着十来颗血肉模糊呲牙咧嘴的“奸细”首级,微风吹拂相互碰撞,还没凝结的鲜血缓缓滴落在泥地上,宛若地狱血腥场景,狰狞而又恐怖。
张掌柜半个屁股搁在案板后的破凳上,缩紧脑袋惶恐注视执刀亮剑杀气腾腾的清兵,惊惧表情恰如其分,眼角余光不时扫过旗杆上的“奸细”首级,心里充满了对鞑子的愤恨。他清楚知道所谓“奸细”都是清兵胡抓乱捕的替死鬼,没有一人真正是察言司厦门站的潜伏间谍。
鞑子气数已尽,才会狗急跳墙乱杀无辜。张掌柜捏紧拳头暗自思索,更增强了反清复明,光复华夏的信心和决心。
隔壁沙县小吃探出颗枯瘦脑袋,老鼠般向街面转了转,嗖的一声又缩了回去。接着就响起蔡老板与婆娘蔡刘氏的轻声嘀咕。
“乍又戒严,是不是——要变天?”
“死婆娘莫胡咧咧。早上我送汤面给刘哨总,听说厦门闹刺客,刺死了提督府的二老爷。施提督怒得饭都吃不下,发大令要吴总兵拿人,说抓不到刺客吴总兵自己顶缸。”
“皇天!啥子刺客胆子肥得包天,敢到老虎头上搔痒,不怕被官兵抓住剁成肉酱。”
“死婆娘住嘴,小心祸从嘴出!”
……
蔡老板的鬼祟动作没能逃脱魁梧军官的法眼,大手一挥,七八名如狼似虎的清兵杀气腾腾冲进铺门,劈面就是几记耳光,沙县小吃立时响起蔡老板的惨叫和蔡刘氏的哭嚎。
“军爷饶命,施老爷遇刺不干我事。”
“皇天,军爷要讲道理,我男人老实得树叶掉落都怕砸破头,哪可能是台湾奸细。”